【KEIKOU VIEW】
我睜開眼睛,從窗戶望看快要天亮的那一小片天空,本已心平氣和的思緒再次翻江倒海起來。
徐徐吸氣,然後用比吸氣時間緩慢一倍的速度呼氣。這是很簡單的靜心方法,於是我又開始遵循此方法平復逐漸混亂的思潮。
嚴格來說,從星期三那天讓校內的不良少年稍微挑釁,自己卻毫無準備地前往赴約時,我就知道由星期一以來感覺到的些許不舒服,終究對我產生了相當的影響。偏偏我對這種沒來頭的古怪預感半點頭緒也欠奉,只能確定的是這幾天出門去學校時,剛好準時出現的那個男人是明顯的來源。
這個身高約一米八多的中等身材、身上總是穿著淺色休閒服的男人,能夠連續數天在我打開公寓大門時恰好緩跑過去,而我身處的角度更恰好無法看到他的面孔……是偶然,還是必然?
雖然說「事不過三」,不過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這個問題幾乎等同昭然若揭,可是那個男人的目的……看來,要是今天再遇到他的話,只好想辦法調查一下了。
【THIRD PERSON VIEW】
每天愉快的早上時間,逐漸成為公寓的傳統了。
這位名為「爸爸」的活體笑點——音佐,以及公寓裡唯我獨尊的管理人——美里,他們聯手演出層出不窮的戲碼,已經成為每天必須準時收看的節目。
而今天,令人欲罷不能的新(鬧)劇就是——
「開、開玩笑吧!我的早餐哩——」
音佐習慣性地被揭開被子,但是隨即而來的噩耗讓他不得不慘叫起來。
「沒有、甚麼也沒有了!我有說過賴床的後果啦!」
就差沒有背上畫個「天」字的公寓之神.美里又是搖頭、又是搖手地回答音佐。
基於這是一齣演員可與觀眾互動的劇集,由井上小姐抱著的觀眾一號.小櫻立即精神奕奕地代替美里發言:
「媽媽哥哥!姐姐在早餐前就叫過你喔,但是媽媽哥哥卻沒有應聲,所以才沒有留早餐啊!」
「唉呀唉呀,現在小音佐已經進步到連美里的話也不聽入耳啦。小櫻一定不可以學哥哥啊!這可是壞孩子的行為喔。」
觀眾二號順勢作出不知應否稱為搧風點火的發言。
「啊啊啊啊啊啊————」
音佐發出意味不明的慘叫,然後才睜著滿是血絲的瞳孔說:
「妳這個馬鹿大元帥!每天一早拖我起來也就算了,現在連我在早上的最後溫飽都要給剝奪掉嗎?」
「甚麼馬鹿大元帥!真是失禮耶……還有,其實我是料到你不會乖乖起來,所以很乾脆的完、全、沒、有準備呢。」
美里雙手抱胸、露出一臉未卜先知的神聖表情,搏得在場所有觀眾的熱烈掌聲。
「嗚啊呀呀呀呀——我怎麼會給這個超天然的蠢蛋算計到啊!難怪剛才叫我的手段跟之前大相逕庭……」
敵將音佐,潰敗。
美里大元帥完勝。
「阿音,你到底說誰蠢啦?」
即使已經贏了,美里也沒打算放過音佐。
「啊啊啊——我真的要崩潰啦!我極度懷疑自己已經被妳的蠢蛋病毒給感染啦!要不然我為甚麼會變得這麼笨!連被妳揭被單、給房客看笑話也當作日常生活的一部份……」
……下刪二百字。不過由此可見,音佐的理智崩壞程度直達LV5。
「那個……我說呢,景昊,東西崩壞了要怎麼修補?」
最後的兩位觀眾終於露面,他們開始了簡潔的問答。
「小的用膠帶,大的用水泥……只是理智這東西真不好說。」
眼鏡男托了托眼鏡,認真地回答。
「咦,阿音明明就是滿腦子盡是冬眠欲望的漿糊腦袋,為甚麼要修補?」
美里大元帥的會心一擊。
「……」
「……」
現場氣溫負二百七十三度。
看完每天早上收看的劇集後,佩俞和景昊率先上學去。
佩俞打開大門的瞬間,一個身穿淺色休閒服的身影剛好緩跑而去。本來正在跟佩俞閒聊的景昊全副心神完全被吸引過去,頓時忘記答話。
「那身體檢測……喂,景昊你發甚麼呆啦?不會是給身體檢測嚇到了吧?」
佩俞順著景昊的視線望去的同時,也不忘先吐個糟。只是時機問題,佩俞是看不到有甚麼值得留意。
景昊托了托眼鏡,語氣非常嚴肅地問道:
「唔……其實我很想問,日本這邊會不會有甚麼家喻戶曉的妖魔鬼怪喜歡早上才出來逛街的?」
「……我說呢,這種嚴肅的表情跟你的發問內容,根本完全是兩碼子的事!」
「可是,這幾天一出門,就是有個穿淺色衣服的男人剛好飄過耶……」
掌握「九真一假」的說謊技巧,景昊現在只是小小的改變了對男人的動詞形容。
「那、那不能是新搬來的居民嗎?幾個月前我們的身份也一樣的!」
佩俞強作鎮定的辯解,很明顯不能有效掩飾那些微的驚慌。然而,佩俞隨即想到甚麼,立即又說:
「對、對了,聽說學校附近不就有間神社嗎?要是你真的害怕的話,去參拜還是求個護身符保平安也可以喔。」
景昊一邊推著身體僵硬的佩俞,一邊反手關上大門。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景昊倒是忘了女孩子或多或少有點怕鬼怪的。因此,他放棄這次吐槽的大好機會。
自從上次那個同班的不良少年給高中部的老大——秋山介秒殺後,扮演受欺負學生的景昊在班裡的角色似乎沒有受到影響。只是景昊很是苦惱,因為他已經摸清班裡的勢力分佈和各個男性小團體的特點。
以那個不良少年為首的一團,明顯就是麻煩不斷、壞事做盡、恐嚇普通學生的負面典範,所以到現在景昊還提不起勁去查問不良少年的名字……在人數上,還是加上兩、三個看似附庸的同學才是班中最大的群體。
第二團就是喜愛玩樂的同學組成的,由逛街、打籃球的戶外活動到縮在屋子裡看動畫、打電玩的室內活動,都在他們的活動範圍。以本班的班長倉井為首,是最休閒派的一群。
……可惜,景昊做大動作的運動是不行了,打電玩也不感興趣,所以他沒打算成為這個小團體的其中一員。
剩下那個就是書呆子團體,幾乎都是成績第一、讀書第二的呆板思想的傢伙。對於這個人數不足五人的小群體,景昊拒絕考慮的優先度比不良少年那群還來得高……
結論是,景昊還是乖乖當個游離群體外的自由人算了,就像「傳說」的建一、還有那個叫楠原的同學一樣。
……不過,景昊最想問的是,他可沒有學到楠原「勾引」女孩子的技巧……
重點是,現在景昊的校園生活絕不多采多姿,平淡得除了上課、吃午餐、下課回公寓之外就很難找到些值得一提的事了。
像上次毫無道理地追逐那位披頭散髮的女學生、自發性地惹麻煩,儼然是自找樂子的錯誤手法……當然,現在景昊有點感激佩俞偶爾讓他有點事情煩惱了。
……景昊不得不用自己還年輕、難耐寂寞作藉口,把自己可能是個被虐狂一事拋諸腦後。
話說回來,只要麻煩是養寵物以外的,景昊會感覺更良好……
放學時間,景昊很難得地從佩俞的直覺逃脫,安全地離開學校的校舍。
對,只有在校舍的範圍。
雅苑學園倚山興建,有時路上遇到學生以外的人倒是很平常的事,況且地理位置比高中部還高「一點點」的大學部,大學生們都不需要穿著校服。
不過穿著休閒服,大剌剌地背靠高中部圍牆的男……性,一臉悠然自得的模樣拿著自帶的水瓶,一邊喝著水一邊東張西望,不知怎地景昊覺得很不對勁。
從一路上所有經過的學生的百分之百回頭率,加上景昊的記憶,這個男性似乎是近期才到這個地方的樣子,因為太面生了。不過,他的外貌很引人注目是一大關鍵,驟眼看去好像才二十多歲、剛畢業的大學生,但是眼神很沉穩和冷淡,加上眼角的些許魚尾紋,這些歲月留下的痕跡讓人很難猜測他的年齡。
相貌堂堂倒能從女學生之間的竊竊私語裡察覺到,憑良心講高中部也不見得有幾人能比得上。
可是由景昊看來,這個人無論是身型還是衣著,根本和今早看到的緩跑男人的相似度高達八成。嚴格來說,是星期一開始就看到的那個男人才對。
還沒等景昊想到應對方案,那個男人反而主動對景昊揮揮手,張口就是流利的英語:
「唷,導遊,等你很久了。」
剎那間,不止景昊一個人如墮五里霧中,連在場所有的學生都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絕對不是沒聽懂英語的問題。
「……你是誰?」
景昊用最簡潔的英語反問。
「跟我來。」
對方的回答更簡潔。
雖然景昊不算是胡裡胡塗地跟著男人到處跑,但是……為甚麼景昊感覺自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導遊?還是這個世界已經發展到穿西裝校服的人,也可以當導遊了?
連景昊自己也沒去過的貓神社,就無緣無故地去了一趟……算了,其實只在門前打個轉,從哪方面來說都稱不上真正參觀過。
只是最讓景昊感到鬱悶的是,這個男人好像真的來觀光似的,去過神社就決定轉戰商店街了。看到男人與鎮內的人他們的互動,景昊從隻字片語間倒能整理出兩個線索。
一、這個男人以遊客身份,上星期日才到鎮裡來。國籍卻難以猜測,因為男人的頭髮和眼睛都是黑色的,但是皮膚的色澤卻像介於黃種人與白種人之間,流利的英語也不算是有用的特徵。
二、他好像完全不會日文,無論是聆聽還是會話方面。因為景昊這個比業餘更業餘的導遊,在袖手旁觀的情況下,已經不止出現一次男人理解錯誤應付金額的數字。
……每次到最後景昊還是忍不住解圍,順便心裡吐槽這個男人在鎮裡逗留了幾天都學不乖。
「啊,今天就逛到這裡好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男人好像搞錯主客身份地說。
不過僅此一句話,景昊已經掌握到很多資料,也證明了幾個假設。
「是時候入正題吧?」
「呵,到了公寓再說。」
【HAIYU VIEW】
跟美夏道別後,我懷著愉快的心情回去公寓。
剛開學就認識了為我帶來無盡喜悅的美夏,加上每天早上就有「爸爸」和美里聯手主演的鬧劇作為「早餐」,現在的生活真是棒極了!
啊,糟糕糟糕,還不趕快回去的話,就會像「爸爸」早上那樣沒有晚餐吃了。希望美里不會將她的未卜先知能力用在我身上。
我加快步伐,爭取在準備碗筷前回去。
衝進公寓、匆忙把鞋子留在玄關,那句「我回來了」還是邊跑邊說的。
「咦咦——佩俞真是準時喔。」
「佩俞姐姐,還沒開始晚餐喲……」
飯桌旁的井上小姐和小櫻正手拿碗筷佈置餐具,見我急急忙忙地跑進來,母女同時露出淘氣的表情一起說話。
我忍不住摸摸小櫻的頭,那種天真的表情!那種可愛的笑靨!我的抵抗力又呈現負性了……
「啊,說起來……有訪客到呢。小景昊正在自己的房間招呼著他,是個很、漂、亮的男生喔!」
井上小姐稍稍露出沉醉的表情,把我嚇了一大跳。
這個時間,爸爸哪來的假期啊?況且……我很老實,我爸爸雖然男人味也不多,但絕對不可能被井上小姐稱之為「漂亮」的!
也許是景昊的父親……啊!今早才說過見鬼,現在該不會是……!
不、不對啊,叔叔看起來很順眼沒錯,也很有男人味,可是叔叔亦是個絕對不可能被稱為「漂亮」的男人……咦,那到底是誰啦?
我的疑惑顯然連小櫻也能察覺到,她的可愛臉蛋跟我一樣寫滿問號。嗚嗚,好掙扎……到底我現在應該先看看那個漂亮的男人是誰,還是先抱抱小櫻才對?
最後我還是迷迷糊糊地在井上小姐的建議下,決定到景昊的房間前偷聽一下。
……之後想起來,才懂得驚訝井上小姐的提議真是……有夠陰險啊。
總而言之,我老老實實地走到景昊的房門前偷聽去了。只是我還來不及聽到甚麼,就被人嚇了一跳。
「那個……何同學,晚飯開始了嗎?」
我幾乎一頭撞到房門,回頭一看,才發現「爸爸」鬼頭鬼腦地探頭出房門望著我。
「還沒有啦。爸爸,開始了的話我再叫喚你。」
嘻!嚇我很好玩對吧?看到「爸爸」額頭青筋直冒地躲回房間,我有種小小地出了口怨氣的舒暢感。
這種偷聽機會可是非常地難得喔!尤其是景昊最喜歡逢話說一半,有時更乾脆地一邊托眼鏡一邊耍轉移焦點的小把戲!哼哼……這次我應該能抓到小把柄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房門上……才怪!最初選房間我就知道,這間房的房門隔音不怎麼樣,真是在裡面打個噴嚏,在走廊路過也勉強能聽到。
不過我說呢……為甚麼景昊跟那個男人的說話聲音壓得這麼低,而且還是全英語的!害我真的貼在房門聽,最多只能理解到六、七成。
「唔……後面……這傷疤……真輕。」
「看到……你……想像到?」
唔唔……我很苦惱地思索著,裡面的對話我真是有聽沒有懂啊!不過提到背部的傷痕……該不會是正在檢查景昊背上的吧?
只是……想像?看到傷痕還要想像甚麼?
我一沉思,本來就聽不太懂的英語對話就漏掉更多了。嘛,算了,看來這個人純粹是找景昊的訪客吧?我就乖乖退回後場好了,雖然多管閒事了一會才這樣做,好像怪怪的。
啊,晚餐!
【THIRD PERSON VIEW】
美里才剛叫喚一聲,佩俞立即慌慌忙忙地下樓梯,接著下來的是音佐。
因為沒看到景昊的關係,美里正欲上樓梯詢問情況時,恰好景昊打開房門領著客人下來。
「啊,阿李,開始晚飯了。大家一起去吃吧,這位先生也一起來吧。」
「不用了,鈴木小姐,叔叔他還有事要忙,先準備回去了。」
景昊先簡單地回應美里的問題,然後再轉用英語跟那個男人翻譯說。那個男人微笑地搖搖手,盡量放慢語調向美里說:
「謝謝,有空的話,下次再來打擾。」
「不用客氣。」
美里也簡潔地回應。
這時,景昊突然轉用中文叫喚佩俞:
「喂,佩俞,快過來一下。」
「甚麼啦……」
佩俞應聲而至,看到那個男性訪客時露出深思的表情,好像他的樣貌引起她的某些陳年記憶。
在佩俞回想起之前,景昊先說出來訪者的身份:
「忘光了嗎?他是周叔叔啊……小時候還很寵愛妳的說,才移民美國不到十年就忘記啦?」
「……呀!」
佩俞再看了看,才一臉恍然大悟地敲敲手。不過當她望向周叔叔的眼睛時,又露出疑惑的表情用中文問:
「我沒記錯的話,周叔叔明明是藍眼睛的耶?」
「我戴了隱形眼鏡嘛。」
周叔叔這時才打趣地笑道。
「雖然不好意思,但是晚上我還有點事情要做,看看明天還是後天才再次拜訪了。」
「星期六、日我們都很空閒。」
景昊得體地答道。
「那麼我先走了,打擾了。」
周叔叔忽然轉用生澀的日語向站在一旁的美里說,轉身時眼神在景昊的身上停留了一下,才離開公寓而去。
「果然……明明會聽會說的。」
景昊很難得地輕聲嘀咕著。
「我開動了!」
在大家齊聲呼喊後,才開始享用豐盛的晚飯。只是佩俞發現訪客居然是和景昊小時候都認識的周叔叔後,對在景昊房裡發生的事感到了相當的興趣。
「喂,景昊,你和周叔叔在房間裡幹甚麼啊?我經過時聽到一點,是在檢查些甚麼嗎?」
佩俞這樣一問,倒是把在場所有人的好奇心勾起來,耳朵紛紛直聳起來留心細聽。
「明明就是躲在房門外聽嘛……算了,妳就當作是身體檢測的預演好了。」
「身、身體檢測?還預演?」
井上小姐和小櫻聽得一頭霧水,倒是美里好像想起甚麼,立即發問:
「啊,對了,下星期就是雅苑學園的身體檢查耶,這可好玩極了。」
「被老師脫光衣服還毛手毛腳的,哪裡好玩了?妳倒是給我說明看看?」
音佐的吐槽及時趕上。
「嘛,這些小事就先放到一旁吧。」
景昊適時地做了一個「放到旁邊」的動作,又道:
「男孩子也算了,女孩子嘛……」
「嘿嘿嘿……」
「呵呵呵……」
兩隻男性生物齊聲發出意味不明的奸笑。
「再笑的話,晚飯沒收。」
凍結。
冷場了好一會,佩俞露出靈機一動的模樣,又對景昊說:
「上次逃掉了,這次可逃不了啦……」
「……我抗議,這到底是誰家的寵物了?妳要養但我去照顧?」
今天的景昊好像吃錯藥似的,言語間非常的直來直往。
「我不管,你再怎樣東混西扯,也要等我確定時間後跟我跑一趟兔子小屋,順便跟美夏學習怎樣照顧兔子!」
景昊握著筷子的手青筋暴現。
唔……三杯兔肉、兔肉串燒、兔內臟雜錦,最後連兔骨都拿去熬清湯,如何?
<The baton touch to the next drea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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