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RD PERSON VIEW】
在滂沱大雨之中,蒼護著全身溼透的佩俞前往自己青梅竹馬的家;雖然因為沒有類似的經驗,使得他因緊張而神經緊繃,但是以現今的狀況而言,沒辦法讓他在意這麼一點小事。
他明顯感受得到佩俞沉重的腳步,但是原因為何,他也無從得知。當務之急是儘快把她帶到美夏的家。
他將手機拿出來並撥給美夏,在電話之中吩咐美夏準備好熱水以及衣物,這種事情如果不快點處理,難保長時間淋雨的佩俞不會得肺炎;必要的話,甚至連醫生都必須請來,當然蒼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或許該叫她準備一些藥。蒼在心裡這麼想著,不過自己對於這方面的知識並沒有了解的很深,在沒有正確處方的情況下,亂吃藥對身體的負擔更大,因此這個提案馬上從腦內剔除。
現在可以說是在跟時間競賽,雖然蒼很想再加快腳步,不過以佩俞的情況來說,要這麼做恐怕不太可能。
「……第一次覺得美夏家離好遠。」
不過這句話仍只是在心裡想而已。
「啊哇哇哇——!何、何同學怎麼全身濕淋淋的?」
「先別扯了,把她帶到浴室吧。」
「好、好的!何同學,我們走吧!」
「啊……」
難得一見的景象,美夏成為主動、佩俞成為被動。她將佩俞帶往浴室,隨後拿了一條毛巾給蒼擦乾身體。
「七夜……何同學她到底……」
「詳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事情比我們所想的還要複雜。」
「嗯……」
「對了,她目前暫時不想回去,可以讓她暫時待在妳這嗎?」
「啊哇哇!咦……喔,可以呀。」
這個回答讓蒼鬆了一口氣,雖然算是意料中的答案,但是當確定這個答案成為事實,還是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那就這樣吧,我先跟鈴木學姊聯絡。」
「啊……那我先去把何同學的衣服拿去洗。」
蒼點了點頭做為回答,從手機中的通話紀錄裡找出美里的電話並外撥。
才響了兩、三聲對方就立刻接聽,儼然是等蒼的回電等得迫不及待了。
「喂喂?七夜同學啊,小佩呢?找到了沒?」
「找到了,她現在……」
蒼花了一點時間把當時的狀況說明清楚,並把佩俞暫時不願回到螺旋莊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想法告訴美里。
「這樣啊……沒辦法,既然這是她本人的意願,就只好先麻煩你們了。那位坂崎同學也沒問題嗎?」
「嗯,她也答應了,那麼就這樣吧,沒其它事了。」
「好,小佩就麻煩七夜同學和坂崎同學囉,各方面而言。」
「呃……各方面?」
雖然想再問清楚這句是什麼意思,但恐怕會涉及到造成佩俞現在這種情況的原因,蒼也不好意思多問;不過要問也無從問起,對方早在說完之後就掛斷電話,蒼便就此作罷。
「呼……目前就先這樣子吧。嗯?美夏,怎麼了?」
「啊哇哇!我只是想問怎麼了……而已。」
「沒什麼,鈴木學姊已經了解情況了,何同學就暫時安置在這裡。」
說到這裡,廚房的方向飄來一股香味,讓這位晚餐被自己父親奪走六成,然後又冒雨尋人的大學生不禁感到飢腸轆轆。
咕嚕……
「……」
雖然很想壓抑住自己那飢餓腸胃的抗議聲,不爭氣還是不爭氣。雖然沒有說非常響亮,但在這種只有兩個人的環境下,還是能讓對方聽得一清二楚。
「啊哇哇!我猜何同學應該還沒吃飯,正在把晚餐加熱。七、七夜要不要一起吃?我可以再多弄一些菜。」
「……抱歉,如果可以的話,那就麻煩妳了。」
「好!我現在就去弄!」
雖然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蒼卻覺得這次更加不好意思。
「唉……」
美夏跑回廚房大展身手之後,蒼因為閒著沒事,只好邊為了自己的腸胃不爭氣而嘆息,一邊坐到沙發上抓著半乾的頭髮。
他拿起放置在沙發上的毛巾擦拭頭髮,一面又看著衣服濕掉的部份,想著要不要跟美夏借吹風機之類的把衣服吹乾。
……算了,先回家換件衣服吧。
蒼決定後,到廚房去跟美夏說了一聲,就迅速衝回家換掉這身溼答答的衣服。
這中間的間隔時間不到十分鐘,蒼花了三分鐘跑回處於美夏家隔壁的自己家房間,花了三分鐘更衣以及將換下來的衣服扔進置衣籃,接著又花了三分鐘衝回美夏家。一共九分鐘。
……真是一個餓死鬼投胎的傢伙。
一到達美夏家門前,蒼二話不說就往門鈴按下去。原本以為來開門的是這個家的主人,結果他看到的是……
「啊……」
「……啊!」
是佩俞來開門。
蒼看到這幕不熟悉的景象而「啊」了一聲,佩俞則是被蒼的反應給嚇到,也跟著「啊」了一聲。
兩人就這樣呆立了三秒鐘。
「對、對不起,七夜學長……我……」
「不……我才要道歉,不過在這之前,可不可以先進去?」
「嗯……嗯……」
佩俞往屋裡退,蒼進來後就順勢帶上門。兩人一併前往餐廳。
佩俞在蒼離去後沒多久就從浴室出來,穿著百分之兩百不合身的衣服,例如長袖穿起來像七分袖,以及某處的部位會很緊之類的。不過美夏的父母長期駐外,家裡並沒有母親的衣服可以給佩俞換穿,只好讓她將就一點。
雖然最難過的還是美夏,身材差異讓她再度遭受打擊。
等蒼跑回來之後,美夏因為忙著最後的調理和上菜,無暇顧及門那一邊的反應,只好請佩俞幫忙開門;這也是因為美夏知道來者一定是蒼的關係,才敢讓佩俞去開。
結果就是出現剛才的情況。
三人在餐桌坐定位,美夏因為自己吃過了,所以只泡了一杯熱飲在一旁陪他們。佩俞雖然有點訝異蒼也在這裡的這件事,卻沒有多說什麼。而至於蒼一開始是有點不習慣,不過食物一下肚,就什麼事情都拋諸腦後了。
現在先把時間往前挪一點,並將地點移到螺旋莊。
現在就麻煩七夜同學和坂崎同學囉。美里將手機的通話切斷後,淺淺地笑了起來。
「剛剛是那位七夜同學打來的嗎?小佩俞怎麼樣了?」
從美里接聽電話並知道是她所拜託的那位「七夜同學」來電的那一刻起,許多房客就在一旁等待她結束通話。而紀乃梨則是最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的人,美里掛斷電話的瞬間,問題同時出來。
「小佩現在待在她的同班同學,坂崎美夏家裡,最近幾天應該都會住在那邊,暫時是不用擔心了。」
雖然佩俞的心事似乎還沒解決,不過她目前平安這件事,也讓大家鬆了一口氣。
「又再一次麻煩七夜同學了嗎……」
音佐不知為何有這種感慨,或許是因為自己也有過麻煩到他的情形吧,雖然元兇不是自己……應該不是。
「待在坂崎同學家……嗎?或許意外地是個好方法也不一定。」
雖然不能保證能夠平復佩俞的心事,但停滯不前也不是辦法;當景昊一聽說佩俞是待在美夏家中時,認為她的問題或許會有所改善也不一定。當然這也只是可能性之一。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他們都愛莫能助,只好期望美夏能夠幫助佩俞擺脫這份陰霾,就算無法擺脫,至少也讓她的心情好轉。現在除了祈禱以外,就只剩下等待了,等待她回到這間螺旋莊的一天。
「謝謝招待,我吃飽了。」
蒼雙手合十,心存感激地說出這段話。
他的份量一掃而空,甚至連一點碎末都很難從餐具中找到,該說他是餓死鬼呢,還是家族遺傳。不管怎麼說,能夠搶走他一餐中六成份量的七夜紅,胃的容量更像無底洞。
但是與之相反……
「啊哇哇……何同學,妳……都沒什麼吃耶……不合妳的胃口嗎?」
「不、不是的!妳做的東西都很好吃,只是……」
佩俞一面把筷子放下,一面帶著憂鬱的表情道:「現在沒什麼食慾而已……」
「原、原來是這樣子啊……」
看著佩俞現在的樣子,美夏也不禁心情低落。她所認識的佩俞,是非常有活力、笑臉常開、擁有足以帶動他人的行動力;現在的她,根本看不見上面幾點特色。
「美夏,對不起……」
「啊哇哇哇!沒、沒關係啦,等妳想吃的時候我再做就好了,不要緊啦!」
佩俞一看到她那略顯傷心的表情,不由得罪惡感叢生,連忙道歉。美夏也因此嚇了一跳,只能不經思考作出回答。
在一旁喝著熱茶的蒼只是安靜地看著這幕情景。
【SOU VIEW】
心情……整個就是不愉快!
明明都是很開朗的人,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嘖……
真是無奈。
「何同學,妳發生了什麼事嗎?」
「……啊!」
「啊哇哇?」
我暫時不管美夏那意義不明的口頭禪,而何同學的反應已經讓我確定,她所碰上的事情絕對不單純——或者該說相當複雜才對。至少不是我能從隻字片語就可以推敲出來的程度。
總之我先試探看看。
「不願說明也無所謂,如果妳認為再這樣下去對任何人都沒影響的話。包含妳自己本身。」
「我……」
這個刺激會不會太強了?
「七、七夜——!」
美夏顯然是對我所說的話感到不妥,不過我暫時當作耳邊風。反觀何同學,她只說了那麼一個字後,接著又閉口不語。
或許我這次是答應了一件非常麻煩的事也說不定。
「剛才的話就當作沒聽見吧。很久沒有這樣子說話了,好累。」
很久沒有面對異性說出這種教訓的話了……真是累……
「抱歉,美夏,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就先回家啦。」
「啊哇哇……嗯,明天見。」
我轉身背對她們並同時揮揮手,就這樣走出廚房、離開這間房子。
外面的雨勢比剛才小許多,即使如此,我還是將雨傘撐開,並同時拿出手機,傳一封郵件給美夏。
「我能做的就這樣了,接下來就看美夏能辦到多少。」
陰鬱的雨什麼時候才肯停呢?
【MIKA VIEW】
呼啊啊——餐具和廚房都收拾好了,何同學好像待在客廳休息。我要不要先去整理一下她今天要住的房間呢?
幸好家裡還有間客房,不過很久沒用了,現在去整理整理吧。
嗶嗶嗶嗶——!
啊哇哇?什麼?什麼?
我左看右看慌了一下子,才想起這是手機接到郵件的通知音。
……哈哈,好丟臉喔。
我把手機拿起來看,嗯?七夜傳給我的?
「給她一點建議和刺激,或許能讓她打開心房。」
……七夜……
何同學……妳到底怎麼了呢?
我把手機闔起,輕輕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拿著一些掃除用具,邊想著該怎麼讓何同學心情好轉,邊走向二樓的客房。
「嗯……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我把手上的一些灰塵拍掉,看著鋪好的床單和被單,吁了一口氣。還好平常都有定期打掃,剛剛只把收在衣櫥裡的床單、被子和被單拿到陽台打一打;真可惜現在是晚上,加上雨才剛停的關係,不但沒有陽光,圍牆邊都還是溼的,根本不能掛。唉……只好就這樣鋪了。接著再把一些小地方擦拭一遍就完成了。
「這個……美夏?」
「啊哇哇哇!是何、何同學啊,嚇我一跳。」
嗚嗚……何同學什麼時候上來的?
「啊……對不起,美夏,我不是有心要嚇妳……」
「啊哇哇哇哇——!不用道歉啦,是我太膽小了,不是何同學的錯啦!」
「噗……」
在我慌亂地揮著手解釋時,何同學好像……笑了?
「何同學……」
「咦?對、對不起,我不是刻意要取笑妳……」
「啊哇哇,沒關係啦。我覺得這個樣子……比較像何同學。」
「比較像……我?」
「嗯!啊哇哇……我才跟何同學認識幾個月而已,說這種話好像很自以為是,不過……」
「……不過?」
我停了一下,思考該用什麼辭彙表達比較好。
「……我還是認為何同學開朗一點比較好。至少在那個時候,妳的開心和快樂不像是假裝的,都是發自心裡的快樂;我是這麼覺得的喔!」
「我、我很快樂嗎……我以前真的很快樂嗎?」
何同學在我說完之後,似乎感到很困惑而開始自言自語。啊哇哇!我……我說錯什麼了嗎?嗚嗚……早知道就不要說這麼多了……
「啊哇哇哇哇——!對、對不起!我是不是太自以為了,對不起對不起——!」
「……」
沒反應……生氣了嗎?還是根本沒聽到?
「啊啊……何、何同學,妳今天就用這間房間吧,那麼晚安祝妳有個好夢啊哇哇哇——!」
說完自己都聽不太清楚的話,我就離開房間並把門關了起來。啊哇哇嗚嗚……我逃跑了……
【HAIYU VIEW】
我當時真的很快樂嗎?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躺上美夏為了我準備的房間的床,我獨自思索著我來到這裡的「因」。
為了逃離「那一天」我見到的事物,我將目光移到小孩子那純潔無瑕的光輝上,藉此逃避當天遇到的事實。
但是……我做過頭了。
等到被父母發現,跟景昊的問答、美里的催促以及再度看到的,景昊那無法磨滅的傷痕……
我又逃掉了。
逃離我的責任與錯誤;縱然是有什麼陷阱,會造成當初那種情況,我也是其中一個環節。
也因此我逃離那裡,逃離那棟溫暖的螺旋莊。
然而,沒有想到竟然是那位見面不到五次的七夜學長找到我,還幫我安排住在美夏這裡。
七夜學長說的那些話,我了解。再這樣下去不只是我,大家應該都不會好受吧……
回想美夏說的那些話,我當時看起來真的很快樂嗎?
活著都不怕了,還怕死嗎。
突然想起景昊說過的這句話。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我能夠稍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我是不是不該再逃避了?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好。我很清楚,大家都因為我的反應而感到不自在,就算是為了他們,我不該再逃避了!
活著都不怕了,還怕死嗎。
我……不怕活著,可是我怕死;怕再也見不到大家,美里、井上小姐、小櫻、景昊、音佐、美夏、奈落花、揚羽……還有很多很多人,我不希望見不到他們,所以我怕死。
但是我不該怕面對現實。現在的我,越來越明白景昊這句話的涵義。
可是我該怎麼去面對呢?把事情弄成這個樣子的我……要怎麼做才好?
原本還不會疲倦的身體,在我想了這些事情並下決心之後,疲勞一瞬間爆發出來。
我闔上沉重的眼皮……
【THIRD PERSON VIEW】
「今天的鍛鍊又結束了,唔……肩膀怪怪的。」
蒼站在道場門前按摩肩膀的同時,一隻腳從他背後伸了過來。
更正,應該說踢了過來才對。挾著一股勁風往蒼的腰部踢過去。
「嚇!」
蒼感覺到這股勁風的同時,立刻向前踏出一步,並以其中一隻腳為軸心令身體扭轉,避過這一擊。
「閃得很好,不過擋在門前這種要不得的行為還是得改掉。」
紅不吝惜誇獎,但是該說的地方還是會說;就這點來講,還算是個適合當教育者的人。
「是。」
只不過其它方面就不及格了,特別是隨隨便便就會踹人這點。
還是先去盥洗,然後吃早餐吧。蒼邊走邊想,雖然他非常想逃避早餐的部份份量又會被父親搶走這點。
美夏一早起來就在打掃家裡、洗衣、做飯,就像蒼每天早上三點一定要起來接受父親那地獄式的訓練,但是又已經習慣了一樣,做這些事情已經成為美夏日常生活中所不可或缺的環節。
不過現在她的心情很憂鬱。
當然是為了佩俞的事感到煩惱,進而產生的憂鬱。
雖然七夜給的郵件是要自己給予刺激或建議,但是我真的辦得到嗎?
美夏一面想著該做卻沒有自信的事情,一面把浴室前的置衣籃拿到洗衣機旁。
結果從洗衣開始,中途經過了擦拭餐桌、掃地、拖地(除了仍在睡覺的佩俞所待的客房以外)、其它雜項的家事,直至最後晾衣服的這段期間,美夏一直想著這件事。
結論就是沒有結論。
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做了這些家事,現在的時間已經將近七點,美夏準備把昨晚吃剩的食物再加工之後當成早餐。附帶一提,當她在晾衣服時,非常慶幸今天的天氣還算不差,畢竟衣服要在太陽底下曬才是最好的選擇。
「啊哇哇……糟、糟了……」
她在做完早餐之後才發現一件因為自己的不專心所導致的錯誤。
「做太多了啦……」
總之就是為了佩俞的事情而東想西想,不止將昨天的剩菜重新加工,甚至還因為每天的習慣,做了新的餐點。
真是了不起的習慣,竟然能在心思飄到遙遠彼方的情況下,做出無論視覺或是味覺嗅覺方面都無可挑剔的餐點,這也算是一種了不起的天賦了吧?
……不過就結論來說,還是失敗了。
在慌了數分鐘之後,她才想起自己的鄰居兼青梅竹馬兼常常被誤認為是自己兄長的七夜蒼,今天一早可能又被七夜伯父給奪取部分的飯菜……
「啊哇哇哇……我怎麼都忘記了——!」
沒錯,蒼來打擾美夏所做的飯菜這件事情並非天天都會有,但也已經持續了好幾年的時間;然而現在這種多做的情況雖說是無意的,讓蒼來幫忙解決掉不就好了嗎?
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的她,雙手反覆敲著自己的頭罵自己是笨蛋。
接著,她馬上打電話給蒼;對方當然是欣然答應,畢竟一早就被父親害的根本處於接近空腹的狀態直到現在,怎麼可能不接受這件好事呢。
總之目前應該是解決了量過多的情況。美夏安心的吁了一口氣。
蒼懷著半愉悅、半苦惱的心情抵達美夏的家。
他為了能夠得到填飽飢餓的胃的食物而感到愉悅,同時也為了佩俞的心事是否有改善而苦惱——縱使這件事跟自己的關聯並不大。
不管怎麼說,既然都已經到達這裡,看在食物的份上,再怎麼苦惱都得進去。
他呼了一口氣並按向門鈴,一陣啪搭啪搭的跑步聲從門內傳來;這種間隔非常短的聲響,他一聽就知道是美夏那嬌小身材才會發出的跑步聲。
「啊哇哇……七夜,請進來。」
「打擾了。」
七夜在玄關脫掉鞋子並換上室內鞋,跟在美夏身後走進屋內。
「何同學的情況怎麼樣?」
美夏一邊喊著啊哇哇,一邊將昨晚七夜回去之後所發生的事情詳述一遍。
蒼聽完之後沉吟了一會兒,用帶著鬆一口氣的語氣道:「反應還不錯,至少她沒有逃避妳的想法,反而還去思考到底是不是這樣。當然這只是我的主觀想法,不過我還是認為這樣好多了。」
「原來如此……我都沒想到呢……」
「每個人的思考模式不一樣,妳也有妳才能想到的事。」
就像昨晚跟何同學說的那些話,我就想不到。
蒼在浮現著淺淺的、不讓美夏所發現的笑容,同時想著這件事情。
「不管怎麼說,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美夏……」
「啊、啊哇哇哇哇?」
蒼語句的停頓讓美夏的心臟一瞬間產生高頻率跳動。
「……所做的美味食物啊!」
「……咦——?」
那份高頻率當場被不解風情的答案破壞掉。
「怎麼?」
「啊哇哇……沒、沒事……」
蒼聳聳肩,維持著大踏步走向餐廳,而美夏則垂頭喪氣地跟著走過去。
走過連接著正門與玄關的走廊之後,兩人轉身進入客廳,接著走向連接客廳與餐廳的門扉,美味的餐點就放置在桌上等著他們。
在越過門的那一瞬間,蒼和美夏看到的是——跟餐廳連接的廚房、廚櫃、冰箱、餐桌、食物……以及一個人。
「啊哇哇哇!何、何何何何同學——?妳已經醒啦?」
佩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端坐在她昨天晚上所坐的位子上。
「早、早安!給你們添麻煩了……美夏,還有……七夜學長。」
「啊哇哇。何同學早安!」
「早啊。」
蒼迅速地坐到位子上,其速度不要說佩俞,即使是看習慣的美夏也不禁瞠目結舌。
三個人開始安靜的用餐。蒼仍是老樣子,雖然說不上是狼吞虎嚥,但吃相也不見得多優雅。
至於佩俞本身,因為昨晚從回想開始到最後的決定花費了不少腦力,再加上晚餐根本沒什麼吃,她的飢餓程度恐怕跟蒼不相上下。至於吃相……比蒼更優雅吧?
「啊哇哇哇哇……」
美夏一邊看著雙方有著微妙差異的吃相,一邊喊著口頭禪的同時,也不忘把食物放入嘴裡。
至少在嘴中的食物還沒咀嚼完畢並吞下前,她是不會把口頭禪給唸出來的。沒錯,不會唸,只不過心裡不知道已經重複幾十遍就是了。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多……」
用餐完畢之後,美夏將餐具收拾、清洗完畢,接著親自泡了一壺紅茶放在客廳桌上,三個人就坐在沙發上互不說話。直至剛才,佩俞才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喔?」
蒼帶著有點意外的聲調做出反應,從他這聲提高音調的「喔」就聽得出來。
美夏還沒反應過來。
「這件事情要說不說都取決於妳,相信妳也有一個結論了吧?」
佩俞點點頭。
「嗯……話雖如此,我還是要問一下——可以告訴我們嗎?」
佩俞深吸一口氣,接著——用有所覺悟的神情——點點頭。
直到現在,美夏才了解他們在說什麼。
佩俞喝了一口紅茶,溫熱的液體順著食道流入胃中,剛泡好的紅茶有著清香的滋味,不像一般市面上大部分的喫茶小站會有因放置過久而產生的澀味。
接著她開口了:「我希望……能只說出一小部份,因為有很多地方,不是只牽扯到我一個人。」
「不用爭取我的同意,取決的人是妳。」
蒼用著毫不保留也不矯飾的語氣說出這句話,非常乾脆;有時候這種態度會讓人嫌惡,但是也會讓人覺得比較輕鬆。
「那……」
她再度吸了一大口氣,想吸的東西恐怕不是氧氣,而是更加飄邈虛幻的——一個名為「勇氣」的東西。
即使下了決心還是不夠,沒有勇氣就無法實現這份決心。希望能從這個空間分享到勇氣;誰都好,美夏也好,七夜學長也好;請把你們的勇氣分給我一些吧!
佩俞一邊深呼吸,一邊在心裡默念。
準備好了之後,她開口了。
她只說了自己對景昊有所愧疚、自己逃避了某件事情的責任,卻因為另一件事做過火之後遭到父親來電的質問。然後不斷地逃離,無論是內心深處、還是自己曾經待過的地方。
直至昨晚,才決定要面對這份現實。
蒼只是安靜聽著,既沒有發問,也沒有插入自己的想法。直到佩俞全部說完之後,他才緩緩開口。
「那麼,妳決定好怎麼面對了嗎?我不認為將這些事情告訴我們,就是妳面對現實的方法。」
乾脆明瞭,簡單俐落。面對現在這種情況,蒼絕對不認為需要過多的溫柔。
——太過溫柔只會令對方想身陷其中,看不清真相。
即使他平常講話就這個樣子,卻很適合現在的情況。
「……對不起,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原來如此,是想跟我們商量的意思嗎?」
佩俞微微頷首,蒼同時蹙著眉,並用食指頂著眉頭。
「在回答妳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
好、好快?
蒼馬上就有答案的這個回話令佩俞不敢相信。
不過他並沒有在意這麼多,自顧自地提出疑問。
「妳到底是想面對哪個現實?」
「……啊?」
「妳想面對的是對李同學的愧疚之心、逃避某件事的責任,還是其它任何一個?或者是全部都想面對?結果到底是哪一個呢?」
蒼用他那凌厲的視線看著對方,被這樣盯著的佩俞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蒼的這種神情。
不過就算害怕,也不能因此停滯不前。
「我其實都想面對,不過……」
她稍微頓了一頓。
「我現在最想做的是、最希望做的是——」
吸氣。
「——至少要能正眼面對景昊。」
佩俞所指的,是能夠正眼面對景昊身上因己而造成的傷痕,包含瞎了的右眼;她希望能夠面對這些,或許就能找回原本的自己,不會太過欣羨孩子們耀眼光輝的自己。
當然蒼是不可能知道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不過這明確的想法也確實讓蒼理解這件事情對於佩俞的重要性。
「呵……」
蒼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笑,雖然是個非常細微的表情變化與笑聲,但是自己確實笑了。
不過佩俞沒有發現這件事,只好戰戰兢兢地問:「我……該怎麼辦?」
「最簡單的方法,跟他道歉吧。」
「咦?」
「不要懷疑,就是跟他道歉。如果妳自認對他有所歉意、愧疚,那麼最直率、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道歉。」
「可……可是道了歉就有用嗎?」
「有沒有用……」
蒼再度把銳利的視線向著佩俞的雙眼,然後緩緩舉起右手並伸出食指指著對方。
「……取決於妳自己!」
「為、為什麼?」
「妳想正眼看他,不是嗎?他憎恨妳嗎?雖然我只見過他一次,但至少我『看不出來』。有這種想法的只有妳一個,所以對他道歉這個動作,完完全全是為了要妳自己能夠發洩自己壓抑已久的情緒,以及要讓妳能夠原諒妳自己!」
蒼的這段話完全命中佩俞的心坎。
正如七夜學長所說的,或許只是自己在斤斤計較,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要不去想這件事談何容易?至於原諒自己,這……
蒼彷彿看透了對方的想法,續道:「即使妳還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所謂,道了歉之後就看看他的反應吧,妳就會知道一直在煩惱的自己有多麼傻了。」
「是……這樣嗎?」
「就當作是被騙,試試看吧。」
「真是……七夜學長這句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陰鬱了一個多禮拜的表情終於展露了真正的笑容。被這股笑容影響,蒼也笑了;不是那種幾乎看不出來的淺笑,而是非常明顯的微笑。
「既然這樣,那我就得趕快回螺旋莊一趟囉。」
「啊啊,明智的抉擇。」
佩俞將紅茶一飲而盡,跳了起來之後想起一件事,再度低頭問蒼。
「如果我剛才說的是想面對全部的現實,那你會怎麼回答呢?」
「我?當然還是先叫妳道歉啊,意思是一樣的。」
佩俞嘻嘻一笑,說道:「果然是這樣。」
接著她就揮了揮手,走出美夏家。
蒼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想想是不是該回去了,旁邊才傳來一陣聽了十幾年的口頭禪。
「啊哇哇哇哇哇——?已、已經講完了?」
「喔……回神了嗎?以前妳就不擅長思考這麼多事情,想不到現在還是沒變啊。」
「啊哇哇哇哇……」
就在同時,門鈴響了。
叮咚叮咚叮咚——!
「啊哇哇!我、我去開門。」
「我也一起過去吧,打擾這麼久,該回去了。」
兩人走到玄關處,蒼把室內鞋放好、美夏則先去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
「美夏……七夜學長……這是哪裡?」
「啊……」
原來佩俞走出門的同時回想起自己是被蒼給帶過來的,在門前左右踱步了一陣,決定返回討救兵。
蒼和美夏兩人暫時充當佩俞的嚮導為她帶路,當她發現原來這個地方竟然是每天上學的必經之路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
不過蒼想說沒什麼事可做,乾脆就好人做到底,直接送她回螺旋莊吧。至於美夏的想法也大同小異,而且她也很擔心佩俞的狀況,就這樣一路跟隨。
另外,當到達螺旋莊之後,眾房客一併出來迎接,每個人喜不自勝的樣子都表達在動作和神情上。
原本蒼和美夏打算就此離開,結果不知道為什麼,被簇擁著拖進了螺旋莊裡頭。
佩俞一進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景昊抓進房裡。這讓蒼不禁想著:「這……看來是不用道歉了。」
「七夜同學,你是怎麼辦到的?」
美里二話不說就先跑來問這件事。
蒼聳聳肩道:「沒什麼,只是把想到的說出來罷了。不過沒有美夏的話,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解決吧。」
「喔——?真是厲害啊。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坂崎美夏嗎?妳好,我是鈴木美里,請多多指教喔!」
「啊哇哇哇——!什、什麼傳說中?沒有什麼傳說啦!」
慌亂了一陣,並把自己的拿手絕活(啊哇哇口頭禪大全)頌唱了好幾遍之後,才跟大家重新自我介紹。
「七夜同學,這位坂崎同學她……高中?」
「藤崎學長,您沒有看錯,高中。」
世間無奇不有啊……有跳級的笨蛋(美里),也有幼兒樣子的高中生呢。真是一次不錯的經驗。
音佐就這麼想著一點禮貌也沒有的……好吧,事實。
之後的情況不外乎是佩俞和景昊一從房間出來,大家就開始大鬧特鬧(當然不是每個人);然後接近中午就由美里與美夏一同做飯、大家一起進餐,之後又開始東扯西談。結果蒼和美夏兩人原本沒什麼事的假日行程,一瞬間變成在螺旋莊度過直到黃昏才離去的情況。
<The baton touch to the next drea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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