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RD PERSON VIEW】
嘩啦……嘩啦……
櫻紅紛舞。每當到了這個漫天春雪的時節,自枝頭翩翩而下的楚楚花兒們,總是深深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早春。大地逐漸脫離寒冬的擁抱,生命開始踏出自安眠中而起的腳步。在這麼一段宛如天地蘇生般的重要時期中,從一片荒蕪、至含苞、以至於綻放,爾後,落紅。
短短不足兩週時間,就過完了一年之中最為絢爛的時間。
於早春展顏,捎來春天口信的可人花兒。雖因那未新芽便含苞的特性而讓人感到生命力的強韌,卻也因那稍縱即逝的光采而使人深感生命的虛幻。
但。
正因脆弱,所以美麗。
櫻花。被視為日本人所深愛的「破滅之美」的極致。其之所以吸引人,與其說是因為綻放於枝頭時的淡雅華美,凋零散落之時的虛幻美感可能更多個這麼幾分。
Spring ephemeral。
又稱之為「春之妖精」、「春天的幻影」、「春植物」等等。代表著於春前綻放、隨即而逝,告知人們春天到來的短暫生命。
嚴格來說,櫻花並不能算是Spring ephemeral的一種。
但是,同樣亮眼於初春、同樣帶來春天的訊息、同樣虛幻幽美的櫻花,又何從不是漫舞於生命初醒之際的可愛妖精呢?
步行在山野間的櫻花樹下,女孩忽地停下了腳步,仰望頭頂上輕舞而下的片片花兒。
一瓣。輕輕巧巧,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女孩小巧的鼻頭上。
眨了眨眼,女孩伸出她那小小的右手,取下那片嬌小的花瓣,拿在眼前欣賞了一陣。
淡紅的柔雅色調,惹人憐愛的柔和曲線與輪廓,輕巧似無存在感的重量。
但是,確實存在眼前的,一紅。
光是如此單單注視著這為數眾多的其一,似乎就能有著無窮的樂趣。
看了半晌,前方不遠處傳來了呼喚女孩的聲音。女孩看了看呼喚她的人,再看了看手中的花瓣,將其輕輕放入隨身攜帶的手提袋中,稍微加快了腳步往前趕去。
與呼喚她的人簡短交談了幾句,女孩牽起身旁那隻與她同樣嬌小的手,兩人一同在櫻花雨中踏出了腳步。
一片,又一片。自頭頂上不斷落下的,薄紅。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渲染於純白上的淡淡紅彩。
嘩啦……嘩啦……
你知道嗎?
……
櫻的花瓣之所以會染上「紅」的顏色。
據說……
──都是因為櫻花樹底下埋了「XX」的關係喔?
時間回到稍早之前。早晨──鈴村家──
由於現在正值放春假期間,少了學校這一個行程,鈴村家的孩子們用完早餐之後,各自度過了一小段悠閒的時光。
咱們乖巧聰穎的桂子也不例外。還是小學生的她並沒有所謂春假作業這種惱人的東西,這段假期,基本上都是可以悠哉地過的。當然,以桂子的認真程度而言,作業什麼的,早在假期開始的那幾天就會被解決掉了。
春光瀾漫的午前時分,桂子在腿上枕著愛用的狗狗圖樣的枕頭坐在自己床前,邊輕晃著腳邊翻著前天剛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書。這陣子,桂子正好對料理這個行為起了興趣,床邊的地板上堆著的全是教人怎麼做料理的書。對於料理手腕原本就有中上程度的她來說,看這些料理書是一件挺快樂的事。
入春之後逐漸暖和起來的陽光從窗外透進室內,軟綿綿的空氣讓桂子不禁打了個哈欠。
看樣子前一天晚上因為看書看得忘了時間而晚了點就寢果然是會有影響,早上剛起來雖然還沒什麼感覺,沉浸在春日早晨的慵懶氣氛中一段時間,那股睡意倒是悄悄湧上來了。
又或者這純粹只是暖暖春陽的魔力,晚睡個那十數分鐘其實並沒有什麼影響?不管怎樣,也許該稍微動動身體提振一下自己的精神。
就在桂子輕輕揉著眼睛不自覺地這麼想著的時候。
「我們走吧桂桂!」
那扇忽然被打開的房門讓桂子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直至前一刻為止所擔心的睡意也就這麼煙消雲散了。轉頭看向門口,毫不考慮狀況沒頭沒腦開門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桂子那心愛的笨蛋哥哥,健太。
對於健太這毫無體諒可言的行動,桂子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一來兩人本來就不是需要顧忌什麼的關係,二來在健太這種沒大腦的人面前在意太多似乎也挺蠢的。說真的,就算今天健太開門進來的時候桂子正在換衣服,她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當然,換做是別人的話,那情況又完全另當別論了。
桂子看著一向突如其來的健太眨了眨眼,柔聲問道。
「哥哥……肚子餓了嗎?」
以時間來說用完早餐到現在還不過一個小時,健太也不是什麼拿著飯杓就能得到必勝效果的大食角色,照理來說是沒有什麼肚子餓的可能性。也許,桂子只是需要一個看起來正常的理由,去解釋健太那永遠比胃還要空盪的腦袋所造成的行動。
雖然她本人不一定有所自覺。
對著桂子這麼一句實在不怎麼對得上場合的發言,健太只是若無其事地邊走向桂子邊爽朗地晃了晃食指。
「不不不不不,心愛的桂桂啊,能夠看出來我肚子有餓到哥哥誇獎妳,但是重點不在這裡喔!」
哥哥……沒想到你真的餓了啊?桂子內心訝異不過半秒,就放棄去考慮心愛的二哥餓的究竟是肚子還是他的腦袋。當然,自己問出這麼一個無厘頭問題的理由究竟跟腿上那本記滿了美味料理的書有沒有關這點,現在也暫時放到一旁去吧。
總之,先給個無傷大雅的回應,然後繼續聽聽健太怎麼說吧。
「去尋寶吧桂桂!」
健太把雙手高舉過頭,擺出了最標準的腦殘小孩的姿勢,興致高昂地宣告著。面對這麼一句毫無前文後語可考究的莫名其妙的話,桂子也沒多說什麼,只愣愣地回問道。
「呃……哪邊呢?」
基本上,面對健太這種思考回路採亂數跳動的角色,越多的意見只會讓事情變得越複雜。只有看準重點接話,才有辦法讓話題盡量圓滑地發展下去。
桂子真不愧當了十年健太的妹妹。在應付健太這點上,也許再無他人能出其右了吧。
正如健太專家桂子所料的,話題順利地繼續了下去。
「妳知道貓神社後面的山路上有條秘密的小路可以通往山裡一片不為人知的櫻花林嗎?目的地就在那裡!」
完全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地方呢。在這鎮上,說到櫻花,一是醫院前的公園,再者是各個學校的校園。河邊或街上某些地方雖然也有成排的櫻花道,不過要是說到賞花那又是完全兩碼子事。
嗯?賞花?
想到這裡,桂子的思緒稍微停頓了一下。不過她隨即放下了這件事情。畢竟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好好聽完心愛的笨哥哥究竟又要搞些什麼把戲。
而且,說到這邊,桂子也多少對健太的話起了點興趣。
「那,究竟是要尋什麼寶呢?哥哥。」
「XX!」
「……」
健太這間不容髮、走在別人思考斜上方遙遠彼端的回答,就算是咱們一向聰明能幹的桂子也不得不暫時停擺了。
她將那兩個字努力塞入腦中,分解再合成,解析再解析。
肢體?(註一)
意思好像不太完整呢,而且這個字用在這裡好像稍嫌抽象了一點。
姿態?
似乎更抽象了呢。哥哥是想去寫生還是什麼的嗎?
……四對?
一整個不知所謂。
還是說其實是我聽錯,應該是失態?
……哥哥,你聽過青鳥的故事嗎?
不行,腦袋一整個亂起來了。怎麼想都沒有一個比較合理的答案。
看樣子,雖然很不想承認……
「哥哥……誰的XX這麼值錢啊?」
在內心一番猶豫下,桂子姑且接受了這個看起來最合理又最不合理的答案,並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如果可以,桂子其實不是很希望自己猜對。
不過天總是不從人願,健太也總是顧人怨。
「哼哼哼……是誰的XX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埋在什麼地方啊!」
「哥哥……」
面對這個就某方面來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回答,桂子無心地輕撫著柔軟舒適的床單,慎重地考慮了一會兒。
一本正經地說道。
「請你不要犯罪……」
要是換做別人的話,這話裡大概最多只有不到一成的顧慮,其餘的成分都是輕視與諷刺吧。不過健太心愛的寶貝桂桂不同,她的眼裡,只有滿滿的擔心。
說真的,誰會希望自己的家人因為負面的理由而出現在報紙的頭條上呢?
雖然這份體貼用在健太身上顯然只是對牛砸鋼琴。
「有妳這麼一個深具良識的妹妹真是欣喜若狂啊哥哥我!」
健太,大感動!眼中泛著些許淚光的他,連說話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他意思意思地抹去了差點溢出的淚水,摸了摸坐在床前的桂子的頭,用著溫和的語氣說道。
「放心好了我心愛的桂桂,雖然說為了解開這世界的真理有時候為惡也是必須的,但是這次的目的只是單純要確認櫻花樹下都有埋著XX這個說法而已,與其說是犯罪不如說是協助破案的善良市民模範行為,所以完全沒問題的呦!」
看樣子至少是不用擔心最壞的情形發生了。桂子無意識地鬆弛著臉頰,輕輕吁了一口氣,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邊思考著如何讓話題接回正軌邊緩緩開口。
「可是哥哥……櫻花樹不是只有一棵啊?」
先不提這顯然是個大工程好了,若是真要把所有櫻花樹的樹根下都翻過一遍,在心有餘力都還不知道足不足之前,似乎還有別的更重要的問題存在。
當然,這種事對模範善良市民健太來說是完全「Not of 眼裡」的。
「不要小看妳偉大的哥哥喔,祕寶獵人原則之一,『行動前確實掌握情報』,我當然是早就有所目標啦!」
健太雙手插腰,意氣風發地這麼說道。
「再說就算真的不行,只要把所有樹的樹根都翻過一遍就完全OK!」
順便再送你一根閃閃發光的大拇指。
啊啊,看樣子心愛的哥哥果然是什麼都沒考慮啊。桂子一邊在心中苦笑著哥哥果然是哥哥,一邊將上身側往健太的方向,細心地提醒著健太。
「唔……可是哥哥,到處挖會有人生氣喔?」
還一邊伴隨著由下往上看的水汪汪眼神攻擊。
「說不定還會被人抓走喔?」
不過你也知道的,咱們偉大的祕寶獵人健太那可歌可泣的亂數腦,總是會把事情的局面帶往另一個全新的境界。雖然心愛的桂桂對他來說是無與倫比地可愛,但是在這份一如往常的感動現於言表之前,那顆以森羅萬象當作亂數參數的奇蹟之腦已經搶先彈出了另一個結果到他從不三思的嘴巴上。
「被XX嗎?」
果然是個完全不背叛聽眾期待的好答案。也許大部分的人在這種時候最能深刻體會的就是哭笑不得這句成語了吧。
但是桂子真不愧是對付健太的專家。
「那也是有可能的啦……所以哥哥,還是住手比較好喔?」
雖然稍微頓了一下,她還是成功地讓話題繼續了下去。
只是那器量實在不是沒有愛也能辦得到的。
而且健太似乎完全不領情。
「為了世界的真理,就算再大的障礙我也是要超越它的!」
看著眼前這麼一個執迷不悟、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角色定位的笨蛋哥哥,聰明機靈懂得適時進退的鈴村家小妹微笑著嘆了口氣,將會話中一直擱在腿上的料理書放到一旁,雙手置膝端正了坐姿之後,換了個心境,以最真誠的眼神正面看向親愛的兄長。
「看來……不管說什麼都無法動搖哥哥的心意了?那麼哥哥,你的目標到底是哪一株呢?」
聽到這麼一句極其正面的回應,健太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拉起了寶貝桂桂的手。
「不愧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妹妹桂桂!就是要這樣嘛!妳聽我說喔,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健太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七嘴八舌地快速說明了自己的打算。桂子不改笑容地看著如此神采活現的哥哥,心裡也漸漸浮現了些積極的想法。
總之,對於健太這個破天荒的提案,桂子消極地阻止過之後,抱著些許的期待答應了。
當然,還抱著一些自己的打算。
「很好,既然都這麼決定了,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去找螢螢,邀她一同參加這場『驚豔!挖遍滿開的櫻花樹下的傳說!』之旅吧!」
「等等,哥哥。」
正當健太興致高昂,抱著滿腔熱情就要衝出桂子房間的時候,桂子一把拉過健太,將他的手抱在胸前,用著略帶撒嬌的語調說道。
「別那麼急嘛,難得一起出門一趟,多做些準備,讓大家都更能盡興不是更好?」
「姆……那倒是。嗯,不愧是我的桂桂,真是聰明透頂!」
健太一邊毫不害羞地誇獎著,邊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摸著寶貝妹妹那顆嬌小的頭。桂子「啊哈哈」地輕笑著,將臉埋進了這個傻哥哥的肩窩裡,享受著這陣充滿了愛情的撫摸。
兩人嬉鬧了一陣後,健太重新提起幹勁,拉回了話頭向桂子問道。
「那我們還需要準備些什麼呢?」
「這個啊……我有個好提案喔。」
「喔喔,那快說來聽聽。」
「就是啊……」
桂子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健太出了房間,開始著手準備她所謂「能讓大家都更盡興」的東西去了。
房門關上之後,桂子的房間內只剩下依舊慵懶的暖陽跟那初春的溫吞氣息。
以及那本在桂子跟健太談話期間一直開在同一頁,已經有點翻書痕的「料理書」了。
場景轉換,來到咱們溫馨和樂的鈴木家,也就是這幢名為「螺旋莊」的家庭式公寓裡。
早晨起來梳洗一番,下樓用過早餐之後,房客們就如以往般各做各的事去了。今天的螺旋莊,依舊沉浸在一股閒散和平的氣氛之中。
只有一個地方和往常不一樣。
偉大的房東小姐,鈴木美里。在招待房客們用完她親手做的美味餐點,稍事善後之後,並沒有像平時一樣回頭做自己的事,而是回到廚房繼續拿起調理器具,忙東忙西地準備著某件事情。
從開始到現在,也忙了兩個小時左右有了。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自美里身後傳了過來。
「妳在做什麼啊美里?」
向美里搭話的,是五個多月前才從香港來到日本的留學生,何佩俞。
吃完早餐後,佩瑜因為陪著另一位房客井上紀乃梨的女兒小櫻在她們母女倆房裡玩著,並不知道美里一直待在廚房裡。直到現在她因為覺得口渴而下樓找水喝,看到廚房內一個忙碌的身影,才好奇地靠了上來。
「哇……!煮這麼多東西,難道是要開派對嗎?」
探頭一看,一旁的小桌子上已經擺上了不少完成的料理,這一道道大廚美里精心調理的佳餚顯然讓佩俞難掩心裡的興奮,更難壓抑她那蠢蠢欲動的食指。
不過她那小小的動作被美里看似無心的一個轉身給制止了。
「咦?小佩妳沒聽說嗎?我們今天要去賞花啊。」
「賞花?」
那是什麼?能吃嗎?
至少面前的這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不是假的,就暫且放下這個疑問吧。事實上,前一天晚上美里確實有請人傳話給佩俞,還跟她確認了今天沒有其他預定。只是她因為正和小櫻玩得開心,回話是回了,傳話的內容卻似乎是左耳進了右耳出。
不過,經美里這麼一說,佩俞也隱約想起了似乎確有這麼一回事。當然,她不會說出自己其實沒有在聽的這個事實。
總之,還是邊轉移話題邊搞清楚自己現在最想知道的事吧。
「呃……嗯嗯!記得記得!不過我其實不是很清楚賞花是要做些什麼耶,這跟做這麼多料理有關係嗎?」
「哎呀,也對喔,妳們去年年底才來,還沒機會接觸這類活動嘛。」
美里聽了佩俞的疑問,並沒有直接回答她料理跟賞花的相關性,不過佩俞也不甚在意,畢竟這個問題最主要的目的在轉移話題,而且基本上她的注意力還集中在眼前的秀色可餐上。
「……啊。」
伸向料理的手被美里輕輕一個移位給擋住了。
美里將手頭上剛起鍋的料理盛進盤子端上桌後,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轉頭面向看似滿臉好奇的佩俞。也不知道是真的沒發現佩俞的舉動還是故意裝做沒看見,總之美里並沒有對那隻手給予任何的意見。
或者該說,現在的她,腦中裝滿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任務。
「那我就現在告訴妳吧。聽好囉,所謂的賞花呢就是……」
「嗯嗯,就是?」
雖然主要目的沒有達成,佩俞還是對眼前被拉上檯面的話題表現出了相當的興趣。這個留學生小姑娘雖然已經在這塊土地上待上五個多月有了,卻仍舊像個觀光客般有著一顆凡事新鮮的好奇心,老實說還真是個讓人羨慕的性格。
反觀另一個跟她一起來到這裡的留學生李景昊……嗯,就別管那朵比撒哈拉沙漠還要乾燥的乾燥花了吧。
總之,咱們那一向關心房客,確實掌握房客狀況的偉大房東美里,自然清楚佩俞這容易被釣起的個性。她算準這點,還故意頓了頓話頭,讓佩俞因等待而更充滿了期待。
停了約莫三秒,美里滿懷驕傲地說道。
「在日本啊,每到春天,大家就會去把自己埋在盛開的櫻花樹下喔!」
「這是跟種青菜蘿蔔一樣道理,對吧?……咦咦,不會吧!?」
回完一句看似正經其實完全文不對題的話之後過了三秒,佩俞才像是總算聽懂了美里在說什麼似地叫了出來。這反應以一個螺旋莊的住戶來說,大概有八十五分。
不過,她驚叫的理由似乎跟美里所想的不太一樣。
「那景昊呢?現在沒看見,該不會已經先一步埋下去了吧?」
這可是偷跑啊!偷跑了對吧?聽佩俞如此不著邊際地悲嘆著,美里沒有馬上點出她抓錯重點的事,只是稍微忍著笑,伸出右手比了比佩俞身後。
就在佩俞為美里這個舉動愣了一下,正打算回頭一探究竟的時候。
一隻手搭上了佩俞的肩頭。
「我怎麼在妳身後先埋下去了……要不我先幫妳一把?」
「呃……早安?」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佩俞口中已經偷跑一步先埋了的景昊。從那沒有被前髮所遮住的左眼中傳出來的,是對自己同鄉的滿滿疑惑。
原本在客廳無所事事地翻著跟美里借來的一些書籍的他,聽到廚房傳來佩俞的驚呼,心想反正閒著也閒著,便想去看看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事。沒想到甫踏進廚房,就聽到自己被這親愛的青梅竹馬給埋到了地下,當下讓他起了「吐槽不用給情面」的念頭。
不過,會做出如此舉動,與其說是因為感到被背叛而氣憤,不如說是單純為自己的同伴人的蠢而感嘆。
至於事後的那句「早安」嘛……很抱歉,咱們的乾燥花才懶得去管這微不足道的小蠢。
總之,就在景昊搭著佩俞的肩膀跟她三目相對,美里仍舊在一旁忍笑的時候,同樣因為聽到佩俞的聲音而下樓來的井上母女也踏進了廚房。不過因為她們並沒有聽到三人交談的詳細內容,因此只有在一旁側著頭呆望的份。
就這樣沉默了數秒。
「……哎反正就是要去賞花嘛!嗯,賞花。哇喔──真是太讓人期待了!美里,既然要埋,那就需要挖洞的工具吧?我去準備!」
佩俞說著,轉身就打算前往位於庭院一角的倉庫做她的準備去,但隨即又被景昊一把抓住……妳的理由還真爛啊?
她回頭,以乾涸的笑容看著似乎還有意見的景昊。景昊回給她的是更加乾涸的視線。
「妳是認真的?」
「什麼話,我一向都是很認真的喔!」
佩俞眼中不帶半點虛情假意。好極了,李景昊,你的青梅竹馬並不是明知故犯,而是單純犯傻。
雖然這改變不了她一心想要埋了你的事實。
「請問妳是認真哪件事?」
「認真想把你埋了?」
「……妳倒是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解釋妳這堅持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總之,景昊似乎確有這個必要跟他的夥伴把話好好說清楚,就算他知道對方的行動根基追根究底就只是一個「蠢」字。
「你不知道嗎?這是叫做『賞花』的活動,是日本的優良傳統啊!入境要隨俗,不好好親身體驗一下人家的文化可是很失禮的喔。」
失禮的是妳的腦袋……不過景昊並沒有馬上把這個事實塞到她眼前,現在還不是時候,佩俞還是有為自己辯護的餘地。也對,就先問問她覺得這「優良傳統」究竟有何涵義吧。
「呃……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所以不是很清楚,不過不就像那個『春天把女朋友埋到地下,到了秋天就會收穫很多女朋友』的故事一樣?所以說……豐收祈願?」
嗯,很好,辯護無效。妳再次證明了自己的確是個再單純也不過的蠢蛋。這讓景昊可以再無顧忌。
順帶一提,佩俞所說的那個故事的完整內容是這樣的。
──有人說春天把女朋友埋到地下,到了秋天就會收獲很多很多女朋友。
──我朋友相信並照做了,他在春天把女朋友埋到了地下,到了秋天,他被警察叔叔埋到了地下……
「佩俞。」
「咦?什、什麼啦?」
景昊冷不防地拉起佩俞的手,表情認真地看著她,並語重心長地喊了聲她的名字。佩俞因為景昊這出奇不意的肢體接觸,心跳頓時加快了起來,一時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能愣愣地以單調的言詞回問對方。
哎呀哎呀,春天來了呢?紀乃梨在一旁看著,內心感嘆平時看來凡事被動的景昊竟然也能有如此積極的行動。真好,小情侶們這種酸酸甜甜的日常小事件還真是讓人羨慕。
不過,顯然這個預想是完全走了調。
「走,咱們今天不去賞花。」
「唉──怎麼這樣,我超期待的說!」
因為景昊一句不識趣的發言,佩俞純真的眼中滿是失望。對凡事好玩的她來說,未知的賞花活動顯然是個非常誘人的東西,不過景昊實在很難判斷她究竟是真的在期待「賞花」,還是只是想藉機把自己埋起來。
他當然也很想相信自己的青梅竹馬,可是這段日子以來在螺旋莊的生活,讓他不得不對自己的信任起疑心。
基本上,美里是個非常愛鬧的人,常常沒來頭地想出一堆有的沒的鬼點子,讓人鮮少有無聊的時候,這倒不是什麼壞事。只是,當那樂子出到自己頭上來的時候,就非常讓人敬謝不敏了。
糟糕的是,也不知道是因為美里身為房東的身分、還是那號稱三級跳的輝煌成績使然,總之佩俞對這個不過年長個十八天的大前輩十分信服。每當美里一有什麼動作,她幾乎都是第一個附和。雖然多半情況都只會看到兩個呆子在自HIGH,不過,偶爾還是會有波及他人的時候。
說起來,現在的螺旋莊成員除了萬惡根源的房東美里跟推波助瀾的佩俞以外,就只剩下年紀還小無法判斷是非的小櫻、總是微笑著在一旁靜觀其變或是偶爾掺個一腳的紀乃梨、還有基本上退一步以求保身的景昊了。
簡單來說。
吐槽員缺席。
也就因為這樣,美里跟佩俞兩個一旦開始鬧起來,通常都不會有人去制止。因為剩下的三個人,一是人家說什麼她就聽什麼;一是喜歡看這群小女生開心的模樣;一是乾燥花。
要是以後有新房客進來的話,希望會是個勇於吐槽美里的常識人。景昊不禁在心裡這樣想著。至於這樣子會不會讓美里變本加厲、越戰越勇,那才是景昊懶得去管的了。
不管怎樣,在這兒的生活肯定會變得更加有趣。偷笑。
要景昊吐槽美里?喔,算了吧,他才不是那種會想自己把事情搞大的人。吐槽也是要看狀況的,像美里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著火的火藥桶,還是保持隔山觀火的姿態來得好。
他頂多給幾句無傷大雅的意見,或是像現在這樣把鋒頭指向熟到不需要留情面的佩俞。
而且基本上他還是滿尊敬偉大的房東小姐的。嗯。
「那我們要去哪裡?」
「去醫院。妳的腦子需要好好檢查一下。」
「……你什麼意思啊你!」
真的是完全不留情面。
話說至此,眼看這對兩小無猜又準備要表演起夫妻相聲來了。見此狀況,原本一直在一旁安靜看著的紀乃梨走近佩俞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以那一貫溫和的語氣對她說道。
「雖然我不知道小美里跟妳說了什麼……妳還記得今天幾號嗎?」
「咦?今天?今天……」
注意力被從景昊身上轉移開來的佩俞右手拇指抵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
「啊──!」
驚覺。給紀乃梨這麼一點出,佩俞才總算想起某件意外容易被忽略的事。今天……不就是那萬國通用可喜可賀的日子嘛!天啊,我竟然完完全全地給它忘了!
不管怎樣,她似乎是知道美里不過是在跟她開玩笑了。
大家的大姊姊紀乃梨雖然也愛玩,不過真不愧是個懂分寸的大人。依時間場合,她還是會適時地出面制止事情往斜上方繼續發展。
兩人感情好固然是件好事,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讓美里完成準備要給大家享用的料理吧。
美里?
她已經笑趴在一旁的桌子上了。
總之,螺旋莊的賞花活動應該是可以正常舉行了,幸好不用體驗大家一起埋在地下開派對的詭異狀況。景昊漫不經心地這麼想著。
喔,他可沒有什麼「會被房東小姐騙到妳也真是……(鼻子笑)」之類的想法喔。
他才不會閒得去想呢。
稍微將時間往前推進,約莫午前十一時──星野家──
不久前才剛做完今天份的春假作業的螢,悠悠哉哉地趴在自己房間床上,邊晃著腳邊翻閱放假前班上同學塞給她的流行雜誌。
這樣的行為持續了數十分鐘,也開始有點膩了。
轉身仰躺在寬廣的雙人床舖上,螢的視線輕輕掃過了距離意外遙遠的天花板跟牆壁。對現在的螢來說,這個會讓不少人羨慕的房間,反倒大得稍嫌多餘了點。
就連父母的房間都沒有比螢的房間大呢,更何況,螢的父母還是兩人睡一間。
房間是,整個家更是。螢的雙親因為工作關係鮮少回來,平時家裡都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在,這種時候,這個空蕩蕩的家帶給螢的,只有一絲絲寂寞的感覺。
要是在平時,螢大可靠著包含社團活動在內的校園生活來充實自己,沖淡自己的寂寞。可是很不巧地,在長假期間的現在,螢就連想這麼做都沒辦法。因為這樣,她已經過了一個多禮拜乾燥無味的生活了。
少說如果有朋友來找自己的話情況還會好上一點,不過大家似乎都另外有行程,結果直到今天都沒有人登門拜訪。
輕輕嘆了口氣,螢翻回了身,將視線落回那其實已經看不怎麼進去的雜誌上。基本上,這裡面真的會讓她認真看的大概也只有料理專欄而已。
螢的臉沒勁地下沉著,已經快要埋進書裡了。
能不能來點特別的事情打發時間啊?就在螢用對不上焦的視線看向眼前的油墨,一邊漫不經心地如此期待著,一邊考慮今天午餐該怎麼解決的時候。
門鈴響了。
螢像是觸了電般地彈了起來,坐在床上看向家門的方向。如果現在旁邊有人在的話,也許會看到螢的頭頂上彈出一對狗耳朵。她期待的表情跟閃閃發亮的眼神足以讓人產生這樣的錯覺。
有‧人‧來‧了!
把諸如推銷員之類讓人掃興的結果從腦中踢踢踢踢踢踢了個乾淨的螢開心地從床上跳了下來,迫不及待地伸手開啟了自己的房門。因為匆忙,還讓她一時弄錯了開門的方向,在門前小慌了一下。
出了房門,腳步匆匆地下了樓後,螢筆直直地往門鈴響起的玄關跑去。
啪噠啪噠。
看她那條毛茸茸的尾巴,搖得多開心啊。
嗯。
幻覺來著。
總之,一個人在家孤獨度過了一個多禮拜的螢,此時已無心去考慮這樣做是不是有欠安全了。到了玄關,螢連套上拖鞋的時間都捨不得花,趕緊解開了門鎖,赤著腳打開了家裡的大門──
「我們去挖『XX』吧螢螢──!」
關門。
……
……
……
嗯……該怎麼說呢。
人啊。
還是不能太迷失自我的。
嗯。
一定是自己這幾天來寂寞昏頭了,才會碰上這樣的狀況。
幻覺來著。
螢在心中這麼自我逃避地催眠了自己一番,做了個深呼吸好讓自己鎮定下來……嗯,沒問題,已經回復到平常的自己了。螢在臉上掛上還有點抽蓄的笑容,將背離開身後壓著的門板,正打算脫離這個讓自己變得不正常的空間。
就在這時,一道耳熟的年幼聲音傳入螢的耳中,讓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螢姊姊,是我,桂子。可以開門嗎?」
「……小桂?」
聽到這個半意料外的聲音,螢轉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家門。從門縫中探頭向外一看,那張熟悉的可愛面孔的確就在門外笑著向她招手。螢反射性地回給這個青梅竹馬的妹妹一個笑容之後,將視線往一旁的空間稍微移動了一點。
隨即移了回來。
嗯,媽媽,我什麼都沒看到的喔。
「進來吧。」
螢對桂子招了招,牽著她空著的那隻手進了屋內。
「──打擾哇噗!」
關門。
請不要跟我家的門板這麼親熱,門跟笨蛋授受不親。
「喂喂!不是這樣的吧螢螢!我可是妳的青梅竹馬耶!是從幼稚園相好到現在的知心耶!我們的關係可是比披薩上面的起士還要黏的耶!怎麼能用這麼冰冷的無機物拒絕我對妳的……」
螢雙手貼住耳朵,臉上一派清靜。任憑門外的蠢毛再怎麼鬼吼鬼叫……放心,現在的你,比傳說中的空氣王還要空氣。
要是平時的話,螢多少都會被健太多黏上一段時間吧,或者有更進一步的接觸之類的。不過因為螢堆積了一多禮拜的期待心情正好被健太給一舉掃落谷底,所以她整個就不想去理那五根青梅竹毛。
絕對不是因為健太喊了「XX」或是身上背了個像是挖土工具的東西的關係喔。因為這些東西在被螢的腦袋分析出其所代表的意義之前,就已經被從暫存記憶體裡刪除掉了。
而一旁,看著螢意外果斷的處置,桂子只是微微掛上一絲苦笑,倒沒有特別說些什麼。雖然覺得反應大了點,不過這個狀況還在她的意料之中,並不是什麼問題。
接下來的話題才是重點。
「螢姊姊。」
桂子輕輕喚了螢一聲。螢雖然還摀著耳朵,但從動作上也知道對方是在叫她,於是螢將貼在耳朵上的雙手藏到背後,回給桂子一個友善的笑容。
「啊啊,小桂,歡迎妳來。今天有什麼事嗎?」
螢對兄妹倆的反應完全不一樣,門裡外的氣溫顯然有一段物理之外的差距。能讓一個還未開情竇的初中少女嬌羞到這種地步,健太,你真是人生的贏家。
健太多半是這麼解釋螢的態度的吧。嬌羞。
當然對螢來說這種解釋是給狗啃去。
回頭說到桂子會來螢這的理由,其中多半是為了幫她那傻哥哥送東西過來。健太總是會因為熱衷於自己的事而忘了歸還欠人家的東西,這種時候,就有勞能幹又體貼的好妹妹桂子來幫他善後啦。
不過螢一時倒想不起來自己現在有什麼東西被綁架在健太那邊的。而且桂子右手提著的那個用布包著的四方形物體還真令人在意。
「我們今天是來邀螢姊姊去賞花的喔!妳看,便當!」
「嘿──賞花啊,聽起來真不錯耶!呃……那個蠢毛也要去嗎?」
聽到這個正常又有魅力的活動,加上眼前那看起來有模有樣的四方包,讓螢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再怎麼說,這可是她這一個多禮拜頭一次遇上一個聽起來就很充實又有意義的事件。
不過,門外那塊披薩上的起士的存在還是讓她猶豫了一下。
更別提那起士口中解讀不能的單辭以及背上那用途不明的道具了。
因此,桂子接下來的話還挺讓螢訝異的。
「是啊。這次的賞花活動,本來就是哥哥發起的啊。」
「呃……蠢毛嗎?」
真的假的,那傢伙會想到這麼正經的活動?總覺得背後有鬼……況且他剛剛的言行已經夠詭異了,或者該說,那才是螢不想相信他的最大原因。
「哥哥只是表現方式稍微特別了點啦,螢姊姊妳也知道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是嗎?所以說,就去嘛?」
「嗯……」
桂子這句話好像有點道理,又好像沒什麼道理。如果今天是健太自己的答辯,螢大概是抱著九分懷疑、一分困惑;不過竟然是桂子說的,那就少了許多猜忌。螢基本上是挺信任這個在同年齡中看起來特別懂事成熟的小妹妹的。
所以到頭來,要是桂子出口的話,幾乎都會像接下來這樣。
「我知道了,就去吧。好久沒有跟小桂一起出去玩了,老實說我也很期待的呢!」
「真的?哇伊──!謝謝妳,螢姊姊!」
看到桂子高舉雙手開心的模樣,螢也將到剛剛為止的種種顧慮給放到腦後,純粹地期待起這個機會難得的活動。平時能幹的孩子一旦顯露出和年齡相符的天真舉動,那魅力總是讓人無法招架。
總之路旁的五根雜草直接無視。
「啊,那,我是不是也先去準備一下午餐比較好?啊……可是平時在家都是吃微波食品或是買外面的,沒有食材可以料理啊。現在去買來弄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可是這種活動買現成的感覺又好像怪怪的,真讓人為難啊。就在螢邊玩著自己的手指邊這麼考慮著的時候。
「啊、啊!螢姊姊!不用擔心啦,我們有連螢姊姊的份一起準備喔!」
「是嗎?」
雖然不知道桂子為什麼會看起來有點慌張的樣子,不過既然人家早有準備,螢當然是欣然接受對方的好意。不能自己親手下廚是很可惜,但是桂子的料理更讓人感興趣。
「那,就受妳招待囉。話說回來,現在鎮上大部分的櫻花應該都還沒開吧,我們是要去哪裡賞花呢?」
「這個也不用擔心喔。哥哥說他知道一個沒什麼人知道的絕佳景點,要我們好好期待呢!」
又是蠢毛啊……事到如今,螢已經不打算去想太多了,既然有桂子掛保證,那麼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就算到時候發現那個笨蛋真的又把事情搞砸,大不了丟下他自己跟桂子兩個另外去找合適的地方,似乎也挺有趣的。
總之,就這麼決定了。
「嗯,我知道了。那我們就趕快出發吧!」
螢這麼說著,轉身就打算開門出去。沒想到卻給桂子給一把抓了住。
「哇!哇!螢姊姊,在這之前,妳的衣服!衣服!」
「欸?」
經桂子這麼一說,螢才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著。
一件長袖的連帽上衣。
沒了。
……
「呀啊啊啊啊啊──!」
螢用非常小女生的聲音尖叫了一聲,趕緊將雙手遮到了身體前方。看樣子她似乎忘了自己現在身上除了一件上衣之外,就只剩下那件可愛小褲褲了。由於上衣的尺寸夠大,如果不做太大動作,並不會看到在那底下的東西,往好處想,可以說是沒有走光;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來,就像下半身什麼都沒穿一樣。
雖然說的確是什麼都沒穿啦。除了小褲褲以外。
「啊……嗚……我完全沒注意到,好丟臉……」
螢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害臊地將連帽衣的帽子拉上,附在帽上的那對小狗耳朵讓整個景象看起來格外有趣。她抓著帽子邊緣遮著半張臉,從那壓低下來的臉上微微可見那片紅透了的臉頰,以及那若隱若現的淚光。
這幾天因為都待在家裡無所事事,無聊讓螢一整個鬆懈了下來,為求舒適,她在家裡面的時候就只這麼一派輕鬆的打扮。而且因為許久不見的訪客讓她興奮過了頭,急急忙忙趕著應門的她完全忘了自己究竟穿得個什麼樣子。
現在想想,今天沒有對健太動手動腳的心情還真是個不幸中的大幸。要是剛才不小心一腳出去,螢現在可能已經用上跟健太背上那傢伙同樣的東西了。
反過來說,現在一旁只有桂子一個人,以兩人的交情來說,倒也沒什麼好藏的,只是自己的舉動還是讓螢覺得很丟人。
「總……總之我先去換個衣服,等我一下喔!」
「嗯,妳慢慢來,螢姊姊。」
桂子笑著揮了揮手,目送螢匆匆跑回二樓的房間更衣。總之,這下子應該是可以安心地出發賞花了。還好有小桂在。螢衷心地這麼想著。
但是,螢並不知道,她對桂子的了解,還少了兩件重要的事。
其一。桂子從她那個嘴巴上的拉鍊一年到頭全力全壞的好哥哥口中聽說了螢的料理技術,知道螢的料理究竟有多麼驚人,因此就某方面來說連螢那份一起準備好是理所當然。嗯,人人都是愛惜自己的。
其二。也是螢最大的失算,就是桂子是個不折不扣的「戀兄情結」。對於桂子這個天生愛照顧人的妹妹來說,健太這個白痴欠照顧的哥哥顯然是上天所賜給她的一份最難能可貴的禮物。因此,桂子總是全心全力地愛著這個雖然愚蠢、卻又讓人放不下的傻哥哥。
所以說,桂子替健太所說的話,其實並不是那麼可靠的。往往是三分責任、七分私心。
要是哪天健太嫁人的話,桂子應該會很寂寞吧。
我可以一起嫁過去嗎?不難想像她會講出這樣的話。
哇喔,收養一個笨蛋還免費附贈一個一家一台的萬用小幫手,喂啦,這不是反而賺到了嗎!
當然,以上種種不為人知的因果關係,螢是半點也不知道。
她只能匆匆忙忙地跑上樓梯,趕緊回房換下這身給外人看到就會羞死人的裝扮。
啪噠啪噠,慌忙的動作,讓螢的上衣下襬掀了起來,原本被覆蓋在底下的一片天地也就跟著若隱若現。
藍白條紋麵包。
……
謝謝招待!
同時刻──貓神社──
「第一名──!」
一名前髮剪得短短、在兩耳後方綁著兩撮頭髮的女孩快跑上了神社階梯頂端,踩著鳥居下的地板興奮地這麼叫著。在女孩身後的階梯上,還有幾個身影以各自的步伐緩緩向上走來,大家看到女孩難掩心中熱情的樣子,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是微笑還是苦笑就另當別論。
四月,入春之後的氣候逐漸脫離了寒冷,開始暖和了起來。雖然外出仍需多加件衣服,但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裡,耀眼的陽光還是吸引了不少人走出戶外。
這點,九十九家的人們,還有兩個小主人的朋友們也不例外。新的學期還未開始,一行七人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了山裡,準備欣賞那早先一步盛開的美好春光。
這次的活動發起人,是九十九家的兩個女僕,優花和礼花這對雙胞胎姐妹。若是照往年,賞花活動往往都是等到開學之後街上櫻花盛開才會舉辦。可是今年不知為何,女僕們提前提出了「我們到山裡賞花吧」的提案。
雖然和以往的行程不同,不過對孩子們來說,有機會可以和朋友聚在一起、開開心心地玩鬧一番,其他的事情似乎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因此,九十九家的兩個小主人奈落花以及揚羽,還有身為她們最要好的朋友的椎名陽子、千堂院百花、円城寺千歲這幾個小傢伙都沒對今年的行程變更提出任何的疑問。
就算有在心裡稍微「嗯?」了一下,也馬上就被拋諸腦後去了。
對於沒有到山裡面賞花過的她們來說,今天的活動,無非是一個有趣又新鮮的體驗。
「陽子,妳跑太快了。」
「很危險的喔?」
隔了一會兒,撐著洋傘的百花來到了陽子身後,不帶感動地注意了一句。一旁的千歲跟著百花,也發表了關心陽子的意見。不過陽子完全不在意,只是開懷地笑著。
「不要緊不要緊!我才沒那麼笨呢!」
如果陽子指的是跑太快跌倒的事的話,也許等到待會兒走入山裡才會見分曉。基本上陽子的運動神經很好,在同樣狀況下比起其他四個人來說,她的確是要來的穩固得多。只不過,她那顧前不顧後的莽撞個性,卻總是讓她自掘墳墓。
「小陽,跑太快了啦。」
「進到山裡面的話會很危險喔。」
隔了數秒,手牽著手走在三人後頭的揚羽跟奈落花也總算爬完階梯,來到了神社的境內。有趣的是,兩人並沒有清楚聽到前頭三個人的談話內容,卻說出了跟百花還有千歲相似的話。看樣子,大家對陽子的火車頭個性都是同一個感想。
不過,這感覺絕對不差就是了。就許多方面來說,正因為有陽子在,她們這群人才能總是這麼活潑快樂。有什麼灰心事,光靠陽子一個無憂無慮的笑容、一個看似毫無算計的行動,就足以讓沉悶下來的氣氛快活個一大半。
盡職地跟在最後頭的兩名女僕,以溫暖的笑容守候著這樣的一幕幕。對她們來說,主人們能交到這麼一群再好也不過的朋友,真的該感謝上天的安排。
當然,身為這次活動的發起人,陽子那充滿活力的開心模樣,顯然是給她們的一個最好的回禮。
總之,就先去向一直守護著這塊土地的「貓神大人」表達一下感謝之意吧。
「在進山裡之前,我們先去拜個拜,然後順便去跟巫女小姐打個招呼吧。」
「好──!」
女僕之一的優花理所當然地這麼說著,帶頭走向了神社的拜殿。五個小傢伙有精神地答了話之後,也前前後後地跟了上去。兩手各提著一個大布包的礼花則走在最後面,擔任壓隊的工作。
「話說回來,果然連這裡的櫻花都還沒開呢。」
陽子這麼說著,轉頭看了看四周。神社境內的櫻花樹都還正是含苞待放的狀態,要看到滿樹盛開,可能還需要幾天的時間。
「是啊。所以說,我們才要到山上去賞花啊。」
「到了山上就會有開了的櫻花嗎?」
「就請您期待著囉。」
聽陽子好奇地這麼問道,一旁的礼花並沒有馬上給她明確的答案,而是微笑著賣了她一個小小的關子。
不管怎樣,只要到了目的地,自然就知道究竟如何了。
在優花的帶領下,一行人先在參道旁的手水舍洗了手,然後來到了賽錢箱前,兩人一組地完成了參拜的動作。之後,又由優花帶頭,往建在神社境內一角的巫女自宅走了過去。現在這個時間,巫女應該差不多要準備午飯了吧。
來到巫女住的地方門前,帶頭的優花向裡頭呼喚了一聲,屋裡隨即傳來了巫女的回應。十數秒之後,巫女打開家門出來迎接了眾人。
「優花小姐,礼花小姐,今年也辛苦妳們了……哎呀。」
跟兩個女僕打招呼到一半,注意到奈落花等人的巫女稍稍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貓巫女姊姊好──!」
「妳們好。今年連小朋友們也一起嗎?」
「是啊。孩子們也長大了,我覺得差不多可以帶她們上山了。」
對於巫女回應完孩子們問好後率直的一個疑問,優花只是輕笑著簡單帶過,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從兩人的交談中可以聽出,兩個女僕似乎從去年以前開始就有上山的習慣。只是往年因為擔心小傢伙們上山危險,所以至今還沒有帶她們一起來過。
聽到這裡,奈落花,還有揚羽,兩人心裡都不禁想起了一件事。
基本上,除了在學校,優花跟礼花很少同時長時間離開兩人的身邊。可是惟獨每年的這個時期,兩個女僕一定會有一天跟兩人報備要出門一段時間。以前從來都沒問過她們究竟是去哪裡,現在想起來,大概就是上山來了吧。
不過,雖然知道了外出去的地方,但這還是不能解釋她們上山的理由。至少,奈落花跟揚羽並不覺得她們之前都是來賞花的。
可是奈落花跟揚羽也不覺得這是該追究的事就是了。如果有說的必要,優花跟礼花自然會告訴他們。兩個小主人是這麼相信著的。
「是這樣……難怪今年會在這個時間……啊,這樣的話,那件事……」
「不……詳細的事……覺……先不要……比較好……」
巫女說著說著,忽然降低了音量,開始跟優花細聲交談起來。奈落花跟揚羽雖然因此聽不清楚她們談話的內容,倒也沒有特別想問清楚的打算。他們兩個都不是那種會沒事想去探究別人刻意隱藏起來的事情的人。更何況,優花還是他們最信賴的對象。
「我知道了。那麼,就請好好享受『賞花』吧。各位也是。」
跟優花的談話結束後,巫女轉頭給了孩子們一個至上的微笑。
「嗯,謝謝貓巫女姊姊!」
「謝謝妳,貓巫女姊姊。」
「貓巫女姊姊也一起來嘛!」
其他幾個小傢伙分別向巫女道過謝之後,陽子突然提出了邀巫女一起賞花的提案。不過巫女因為還有神社的工作要忙,只是微笑著婉拒了她的好意。
「真可惜呢。」
「那,下次再一起玩吧,貓巫女姊姊。」
「好的,下次見囉。」
「那麼巫女小姐,我們就先告辭了。」
就這樣,小傢伙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跟巫女打過招呼後,就由低頭向巫女道過謝的礼花帶著,先一步往神社後方走去了。
「咦?優花姊呢?」
走沒多久,心思細密的百花就注意到了剛剛一直走在大家前面的優花並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她還站在巫女家門前,似乎還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姊姊還有點事要跟巫女小姐談談,馬上就會跟上來了。我們就先走吧,大家要跟好喔。」
「好──!」
聽了礼花的解釋,五個小傢伙應了一聲,就沒再去追究優花的事了。
現在,還是趕緊跟上前面的腳步比較重要。
今天的目的地,可還得再走上一段路呢。
在確認孩子們都轉過屋子的轉角之後,巫女才從身上拿出了個東西交給優花。
「來,老樣子。」
「真是不好意思,今年也麻煩您了。」
「不會不會,這也算是我的職責嘛。」
「真的,感激不盡。」
優花收下物品,深深向巫女行了一個禮。
「我還是第一次走進這裡呢,阿奈妳們呢?」
「我也是第一次。」
「我也是我也是!」
「我也沒來過呢。」
「我……因為家裡的關係,偶爾會來。」
在通過神社後的一小段林道,於據說是貓神長眠於下的貓塚前合了個掌之後,奈落花一行人在趕上來會合的優花帶路下,通過貓塚後方林道入口處的鳥居底下,走進了神社後的山區之中。
一問之下,五個小傢伙中,似乎只有千歲曾經進過這片山林的樣子。
「不過,這裡面應該只有一條直通山上一個小祠堂的路,並沒有看到過什麼櫻花啊?」
經驗者的一句話,讓剩下的四個人也不禁跟著冒出了個問號。沒有櫻花?那到底是要賞什麼花啊?
看到小傢伙們一臉疑惑的表情,在後面顧著大家安全的礼花稍感得意地說道。
「那是當然的囉。我們今天要去的地方啊,可是一個沒什麼人知道的秘密景點呢!」
「因為沒有明顯的道路,所以沒來過的人是很難找到的呢。等等我們會離開這條山路,進入樹林之後因為很容易迷失方向,大家要跟緊喔。還有,因為不是經過整備的道路,也要多注意腳底下的安全。」
由於這片山區的林木都是針葉樹,就算在剛入春的這個時候,依舊是綠蔭蔭的一片,理所當然地,視野也就不是很好。在前頭引路的優花一面接著礼花的話說明了一番,一面不忘提醒孩子們注意安全。不過因為小傢伙們基本上都挺安分的,所以這些話基本上只是說個意思意思而已。
除了某個不時跑到最前面去的火箭頭以外。
「陽子,回來吧,跑到優花姊前面,到時候迷路了怎麼辦?」
「欸──不要緊的啦,現在又還沒有到認不出路的地方,不會有事的啦!」
「那妳得保證等會兒妳真的能乖乖跟著我們……」
平時一向負責制止陽子衝過頭的百花輕輕嘆了口氣,倒也沒再說什麼。就像陽子說的,目前眾人還走在經過整備的道路上,而且剛剛千歲也說了路只有一條,只要不是自己刻意往旁邊的樹林裡鑽,照理來說是不用擔心迷路的事。要拉住陽子,也許等到離開這條路再說也不遲。
況且,現在身為保護者的兩個大人也沒強要陽子乖乖地慢慢走,暫時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附帶一提,因為走進林道之後撐傘變得有點礙事,加上上頭多少還有樹蔭抵擋陽光,而且百花自己也多少有點其他的防曬措施,所以她索性就把平時外出時總是撐著的傘給收了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頂上面綁了個蝴蝶結的白色圓盤遮陽帽。
像這樣,外出時往往都比別人要多一層顧慮,白子,還真是挺辛苦的。
回正題。
就在百花稍微露出苦笑,正打算放棄繼續說服陽子一股勁兒地往前衝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句意外的話。
「陽子,我們慢慢走吧,好嗎?」
回頭一看,奈落花右手牽著揚羽,左手則伸向了陽子的方向,似乎是在呼喚她回來一樣。陽子看著這樣的奈落花愣了愣,隨即跑了回來,乖乖站到了奈落花身邊。
「來。」
奈落花這麼說著,再次把手伸向陽子面前。
陽子看了看奈落花的手,再看了看她,然後又將視線放回手上。
不發一語地抓住了那隻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的臉似乎還稍微紅了起來。
看到這在意料外又在意料中的一幕,百花又不禁嘆了口氣。
真是,要是每次都能這樣解決的話,自己就可以省下不少力氣了。
因為。
就某方面而言。
陽子,是非常聽奈落花的話的。
總之,有奈落花牽著她,應該是暫時不用擔心陽子會到處亂跑了吧。就這樣,一行人邊聊著一些有的沒的事情,安安穩穩地往山上移動了一陣子後,總算是來到了要離開整備過的山路的地方。
再次叮嚀了數聲之後,在前頭的優花帶領孩子們,踏進了一旁未經開發的林地內。
離開正規的山路之後,由於沒經過整備,路況不是很好,因此為求安全,百花將手中的傘交給優花保管,讓千歲牽著手,小心翼翼地在林木間移動著;身後原本就手牽著手的揚羽、奈落花、陽子三個人也更加放慢了腳步。畢竟手牽著手說好聽是可以互相扶持,但是要是一個沒弄好,下場就是大家一起遭殃。
一邊注意著腳下,在沒有路標的樹木間穿梭了好一會兒,陽子突然說道。
「可是,總覺得好可惜呢。」
「啊嗚?妳是指什麼呢小陽?」
「櫻花啊。那麼漂亮的東西,每年卻都只有短短一兩個禮拜的時間看得到……要是能再開久一點就好了的說。」
三人一起「一、二、三」地跨過了一支突出於路面之上的樹根之後,陽子用著似乎真的很可惜的語氣這麼回著揚羽的話。
「……正因為虛幻,所以美麗。」
沉默數秒之後,奈落花突然這麼說了一句。
「日本人自古以來就對那些稍縱即逝、虛幻脆弱的事物抱有一分特別的感情。生命短暫的櫻花,正被諭為這種『破滅之美』的極致呢。開在枝頭上的櫻花固然漂亮,可是對很多日本人來說,還是散落的櫻花比較有吸引力。」
「嘿──啊,我知道我知道,這就是所謂的什麼『Spring ephemeral』嘛!」
陽子先是似懂非懂地為奈落花的話感嘆了一番,然後突然想到地自豪地說了這麼一個橫文字的單字。
「嚴格來講,並不完全正確喔。」
不過很可惜地,她的發言似乎並沒有那麼準確。
「Spring ephemeral,又稱春之妖精、春天的幻影、春植物等等,用來指稱那些『在土裡面過冬,到了春天雪融之後才長出地表』綻放美麗花朵的植物。所以說,櫻花其實不能算是Spring ephemeral的一種。」
「嘿──是這樣的啊?」
陽子這麼說著,臉上不免露出了些掃興的表情。原本以為難得有在奈落花面前表現的機會,不過看樣子自己還是有待學習。
「不過,還真沒想到陽子會說出這些話呢。」
聽到這些話,陽子輕輕苦笑了一下。
「耶嘿嘿,其實我也不記得這些東西是從哪聽來的了。」
「但是,至少妳還記得啊。」
了不起了不起。奈落花這麼說著,將牽著陽子的那隻手輕輕捏了兩捏,對她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聽奈落花這麼稱讚著她,陽子轉瞬間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並紅著臉搔了搔她那顆小腦袋瓜子。
就像奈落花所說的,以平時沒在關心這方面的事情的陽子來說,還能拿出這個單字來,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了。順帶一提,當初告訴陽子這個單字的不是別人,正是糾正她這個字所指為何的奈落花。
「可是我還是搞不懂耶,為什麼日本人會喜歡這種東西呢?」
「這個啊,真要說的話,就得從『平家物語』開始講起了呢。」
跟在三人身後的礼花這麼說道,簡單地說明了可能是造成了日本人喜歡虛美的原因。
平家物語,一個描述著日本古代原本興盛的平家在戰亂中走向滅亡的悲慘故事。其具有衝擊性的內容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心與好奇心,加上其中所蘊含的一些「盛者必衰」、「諸行無常」等等的道理,也許正紮下了日本人心中想要珍重這種「衰敗消逝的感覺」的感情。
然而,在時代的演變之下,被櫻花的美所吸引的人們漸漸忘掉了喜歡上這種美感的原因,開始純粹陶醉於櫻花的美麗之中。結果,現在的日本人,就算在心理模糊地有著愛好虛幻之美的感覺,若要問其原因,很多人大概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當然,這些比較深的話題,陽子根本是有聽沒有懂啦。
「附帶一提,另一個被視為是代表日本人的『貧』、『寂』,也可以說是跟這故事大有關係呢。」
礼花這麼說著,為這個說明做了個收尾。聽完一連串不熟悉的話題的陽子側著腦袋,努力思考了一陣子,最後,她還是搖了搖頭。
「嗯……我還是聽不太懂耶。我覺得美麗的東西還是要一直保持那個樣子會比較讓人高興。」
「這樣也很好不是嗎?沒有必要勉強去理解,陽子只要保持陽子的樣子就好啦。」
對吧?聽奈落花這麼說著,陽子也半反射性地點了個頭。基本上,她並不是個善於思考的孩子,所以對於奈落花所說的,其實她也不是因為真的理解其中的涵義而同意的。她只是直覺地認為,奈落花肯這麼說,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而一旁,原本走在奈落花右邊的揚羽看到自己的另一半跟好友的這些對話,也掛著笑容來到陽子旁邊,牽起了她的另一隻手。
「就是說啊!我也跟小陽一樣不是很懂這些事情,可是我們還是會覺得櫻花很漂亮啊!不管是開在枝頭的櫻花、還是散落而下的櫻花,都一樣很漂亮嘛!重要的,不就是這樣嗎?」
「嗯……是啊,就是說嘛!」
得到另一個好友的同意,陽子總算是露出了毫無顧忌的笑容。就是說嘛,我才不知道那些讓人搞不清楚的事呢,美麗的東西就是美麗,這樣不就夠了嗎?
看著這樣的三個人,身為保護者的優花跟礼花露出了如往常般的溫柔笑容;千歲則是笑著看了看百花,眼神中透露出了「陽子果然是陽子呢」的訊息;百花苦笑著聳了聳肩,沒多說什麼。
不過,又走了一小段路之後,百花突然出其不意地說道。
「對了對了,說到櫻花,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件事?」
「什麼事啊,小百?」
第一個回應她的是跟她手牽著手的千歲。因為從小以來的習慣的關係,她是五人組中唯一一個沒有跟著奈落花叫百花做「愛莉絲」的人。
當然,除了代表其他人問話的千歲以外,走在兩人身後的三個朋友、還有帶頭跟殿後的兩個女僕也都豎起了耳朵,準備聽聽百花究竟要說些什麼。
不知為何回頭看了看陽子之後,百花回答道。
「櫻花為什麼會是『紅』的?」
「咦?這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也許是因為剛剛才結束一個有關櫻花的話題的關係,陽子是第一個對這問題做出反應的人。百花見狀,不讓陽子發現地笑了一下。
「這只是個謠傳而已啦。聽說櫻花之所以會是紅色的,都是……」
說到此,百花沒有馬上說出答案,而是回頭看了奈落花一眼。
然後,如百花預想中的,奈落花接著她的話頭說了下去。
「……都是因為櫻花樹的底下埋著『屍體』的關係。」
「嘿──原來是這樣啊!……欸──?」
聽了奈落花給的答案,陽子先是沒頭沒腦地點了個頭,然後才像是總算理解奈落花究竟在說什麼般地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真是個不負期待的反應。
「屍屍屍屍屍、屍體!真的嗎!」
「陽子,妳知道植物的毛細管現象嗎?」
「咦?啊?呃……那什麼?」
對於百花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陽子那原本就被「櫻花為什麼會是紅色」這個話題所佔滿的腦袋又變得更加混亂了。以陽子的思考迴路,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百花會在這個時間點拿出這個話題來。
「植物啊,是從根部吸收水分,然後再輸送到其他部位去的。因為吸收進來的水分會直接被輸送到各個部位使用,所以理論上吸收了什麼顏色的水分,那個顏色就會出現在外表看得到的地方。」
好比說,花瓣之類的。
「咦?咦?也就是說……櫻花的紅色是因為……?」
「沒錯。」
百花點了個頭,又看了奈落花一眼。而奈落花也又接著百花說了下去。
「是因為櫻花樹吸了屍體的血的關係。」
「欸──!」
再一次驚叫。看樣子對陽子來說,這似乎是一個非常衝擊的事實。自己一直認為很美麗的東西,沒想到竟然來自於這麼一個恐怖的理由,會有這種反應也許也是正常的吧。
看看揚羽,臉上也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千歲,似乎對這個話題另有所想,不過因為背向陽子的關係,陽子並看不到她的表情;兩個女僕……正用一貫的笑容隱藏住看好戲的心情。
「真、真的是因為這樣嗎?」
「誰知道呢?」
陽子以懇求的表情看向奈落花,希望自己的好友能給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不過不如期望的,奈落花只模稜兩可地回了一句,並不置可否。
不過,她還是對同樣露出不安表情的揚羽眨了個眼。揚羽看到奈落花的這個動作,再看看走在前頭的百花,正好和揚羽四目相對的百花和奈落花一樣笑著眨了個眼。
原來是這樣啊……
揚羽從兩人的視線中讀出了這個話題另有蹊蹺,雖然還沒有想到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了。至少,揚羽知道了「櫻花樹下埋著屍體」這個話題應該是故意拿出來嚇陽子的。
至於內容真偽,應該是沒辦法現在得到答案了。
附帶一提,「櫻花樹下埋著屍體」這個說法據說最早是出自於梶井基次郎的「櫻花樹下」這篇小說。不過,這個說法在大家口耳相傳之下,已經變成類似都市傳說這樣難辨真偽的東西了。
因為,就算出處只不過是個創作,又有誰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在哪個地方變成真實呢?
總之,陽子雖然因為這個關係而心驚膽跳了好一陣子,不過在跟朋友們聊了些其他的話題之後,櫻花的顏色怎樣怎樣的,也早就被她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老話一句,真是讓人羨慕的性格。
接下來,讓我們稍微把場景轉回貓神社。
在雙胞胎一行人走進神社後的山區後一陣子,神社的境內出現了新的人影。做好午餐的準備、在用餐前為了先餵飽棲息在神社週遭的貓兒而來到境內的巫女注意到這三個小客人,便停下手中餵貓的動作,站起身來微笑著向他們打了招呼。
「午安,健太同學,這個時間來參拜嗎?」
「唷!貓姊姊!」
「巫女姊姊好。」
在巫女的招呼下,健太跟桂子也都以笑容回應。他們兩個一個因為個人活動、一個是和朋友一起,都還算常來神社這邊,因此巫女對他們還挺有印象。
反觀螢,因為除了年節參拜以外很少到神社來,所以跟巫女並不是很熟。不過,她之所以不敢正視巫女的臉,絕對是因為她沒自覺又不想承認的另一個原因。
總之,招呼也打了,意氣風發的健太緊接著告知了巫女自己的來意。
「我們是來挖屍體的喔!」
「欸?」
聽到這句出其不意的發言,就算是巫女也不由得當場愣住了。看樣子她起初並沒有注意到健太背後背著的那把動土工具。
聚集在巫女腳邊的貓兒們吃完了她剛才餵給牠們的東西,抬頭喵了一聲之後,就全都乖乖坐著等巫女繼續餵食的動作。
注意到巫女這明顯動搖的反應,機伶的桂子趕緊替健太打了個圓場。
「啊、那個、我們是來賞花的啦!」
「啊……原來是這樣啊,嚇了我一跳,好特別的表現方式呢。」
咦?就這樣?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了嗎?用眼角餘光瞄到巫女微微苦笑地這麼說著的螢,不禁在心裡這麼想著。巫女姊姊真是胸襟寬大啊……咦?還是說這反應是天然的?哇喔──!這還真是有著直擊心臟的破壞力……不對我在想什麼啊我?
「啊,不過,這個時期會來賞花……」
巫女露出疑問的表情這麼說著,轉頭四處看了看,確認著神社內的櫻花都還尚未綻放。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了吧?這個時候鎮上有櫻花可賞的,也就那屈指可數的幾個地方,而會特地跑到神社這邊來就表示……
「嘿嘿,貓姊姊,妳聽了可別嚇到喔!其實啊,根據可靠消息指出,在神社後面的山裡面,有一片不為人知的櫻花密林喔!我們今天就是要去那裡!」
你用錯字了啦,密個什麼鬼啦,你是來進行什麼「原始叢林生存遊戲大冒險」之類的鬼活動的嗎?螢雖然在心裡想了這麼一大串,不過她終究沒有開口。畢竟一來在巫女的面前她其實沒什麼開口的勇氣,就算開了口恐怕也只是狂吃她最得意的螺絲……雖然在話鋒指向健太的時候可以把這種狀況減少個九成九。
再者,螢馬上就想到,健太的確就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這句話與其說是他的期待,不如說在他短路的腦袋中已經從妄想昇華成了不可否定的事實。所以螢馬上決定停止這浪費時間的吐槽思考。
意外的是,巫女並不為健太的話感到驚訝。
「啊……果然是這樣的嗎?」
「哎呀?貓姊姊妳不訝異嗎?這可是大新聞喔?獨家喔?頭條喔?番外號外奇想天外的說喔?這麼了不起的秘密,妳怎麼反應平淡到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呢?」
「是的……因為那個地方名義上好歹也算是神社的管轄範圍內。」
對於健太熱情的疑問,巫女依然不改那微笑中帶點苦笑的表情。真要說起來,她其實還是有小小驚訝到的,驚訝居然還有自己認知之外的人知道那個地方。
附帶一提,她雖然考慮了一下是否要告訴健太剛剛已經有其他人先一步上山去了,不過為了不要再掃健太的興,她還是決定先不提這件事。
「不過,因為到那個地方的路完全沒有標示,沒有經驗的人進去很容易迷路,很危險的喔?」
從健太話中聽出他是第一次去那個地方的巫女,不由得替他擔心了起來。就像剛才說過的,山裡面沒有明確的路標,路況又不能說是很好,一旦出了事將會變得很難處理。奈落花跟揚羽等人因為有身為大人的女僕陪著所以還沒什麼問題,可是要讓健太他們三個小孩子自己進去,果然還是會讓人很不放心。
只是自稱祕寶獵人的健太顯然不這麼想。
「嘖嘖嘖,可別太小看我喔貓姊姊,身為一個將要踏遍全世界五大洲七大洋的冒險家,我當然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啦!」
你看!健太一邊說著,一邊從背後背著的包包裡取出了幾張折了幾折的A4紙遞到巫女面前。巫女側著頭接過那些紙張,看沒幾秒,馬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在健太所拿出的紙張上,畫著附帶尺規的精準地圖,以及密密麻麻的說明跟注意事項。有了這些東西,只要是精明點的人,要找到那片秘密的櫻花林確實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就連身為健太寶貝妹妹的桂子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從哪變出這東西來的。
「這的確是……相當正確的資料。請問這是從哪……?」
「嘖嘖嘖,貓姊姊啊,情報來源可是商業機密喔!身為一個有職業道德的人,這部分我可不能透漏半分!」
健太,保密到家的你真是帥呆了!我誇獎你!
還有我絕對不是健太的心聲喔!
「是這樣子啊……我知道了。不過山裡面不太安全的事還是不會改變,請你們入山之後務必小心。你們知道神社的電話嗎?如果遇上什麼事的話請馬上跟我聯絡。」
「放心放心,這方面我不會有疏失的!」
健太一邊說著,一邊又從背包裡取出了指南針、計步器、數捆應該是要用來做記號用的布條等等東西。看那塞得鼓鼓的包包,他似乎真的準備得挺萬全的。呃……小型捕獸夾?
「我跟螢姊姊也會幫忙認路的。」
桂子一邊附和著健太,一邊取出了一台黑色的數位相機,看樣子似乎是打算把沿路的景色拍下來以便認路吧。
先不說總是把話說得比腦漿還要滿的健太,在巫女的認知中,桂子也是一個聰明能幹的孩子。旁邊那位扭扭捏捏的小女生雖然不怎麼熟,不過互相幫忙總是比較有個照應。巫女最後想了想,彎下身來在看來最可靠的桂子耳邊說道。
「那麼桂子同學,能麻煩妳一件事嗎?」
「什麼事?」
「雖然我想應該不會……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請妳看好健太同學。那個……山上是神明的住處,請不要做出太失禮的事。」
「……我知道了,請妳放心,哥哥的事就由我負責看管。」
轉頭看了看心愛的哥哥,還有他背上那一大包用途不能被明說的東西,桂子心裡有數巫女擔心的是什麼。當然,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讓健太變成罪人的打算,自然是毫無猶豫地向巫女許下了擔保。
巫女得到了足以安心的答覆,總算露出了以往的笑容。
至於巫女的擔心究竟是純粹因為她所說的理由,還是另外有什麼隱情,那就不是桂子可以知道的了。
「好的,那就麻煩妳了。各位,祝你們賞花愉快。」
最後,在祝福了三人一番、目送她們往神社後方走去之後,巫女就蹲下身來繼續餵食貓咪的動作了。貓兒們在一旁等了好一段時間,見食物總算來了,都迫不及待地擠上前來,埋頭於眼前的美味中。
看著貓兒們滿意的吃相,巫女也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啊哈哈,好吃嗎?」
喵──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呢。」
喵──
「啊哈哈,不客氣。」
喵──喵──
「喵──」
螢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哇!螢姊姊妳怎麼了?」
「螢螢,不可以亂撿東西吃喔。」
差點沒倒在地上的螢一邊讓著急的桂子攙扶著,一邊瞪了完全關心錯地方的健太一眼。不過她沒有出手。一來身體使不上力,再者她的手也離不開自己的鼻子前面。
螢一邊想著,一邊回頭看向巫女的方向。巫女似乎是聽到了桂子的驚叫聲,正以擔心的眼神看著這邊。螢姑且向巫女揮了揮手,示意不用擔心。不過實際上,一不注意接收到巫女由下往上的視線的螢,只覺得腦袋越來越空盪了。
嗯……不管怎樣,得先把這顏色鮮豔的液體在不為人知之下處理掉才行。
貓神大人萬萬歲。
再讓我們把鏡頭轉回雙胞胎一行人身上吧。
入山之後,時上時下地步行了約莫數十分鐘時間,就在走到比較能明顯看出路的地方不久之後,負責領路的優花總算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已經可以看到囉。」
「……啊!」
小傢伙們隨著優花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都不禁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前方,在一片深褐與暗綠交雜的景色之中,似乎開始隱約可見那些微的淡粉色彩。在不是很寬廣的林道間左右彎了幾彎,一步一步,隨著逐漸向前,褐綠色所佔的比例漸漸減少,而柔和的粉色則徐徐地增加了起來。耐不住心中的興奮,小傢伙們的腳步也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起來。
然後就在轉過最後一個彎之後,眼前的視野瞬間明亮了起來。
「哇──!」
看見面前一片被滿天淡彩所覆蓋的景色,陽子跟揚羽毫不保留地歡呼了出來;而較為文靜的其他三人也各自在臉上掛上驚喜的表情。
那景象,和自己方才所走過的樹林間完全不同。
與蒼綠的針葉林相反的,一整片由盛開的櫻花林所織成的,清新淡雅的色彩。
放眼望去,廣大的櫻花林不見邊際,深綠的景色已經完全被暖和的粉紅所覆蓋。
沐浴著陽光的櫻花樹。
在樹影間緩緩飄落的細細櫻雨。
加上輕鋪在地面上的薄薄櫻毯,一面亮眼的色彩,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雖然還未見整片櫻花林的全貌,可是,光是站在入口看這一眼,就有種完全不輸鎮上公園內細心栽培的櫻樹林的氣勢。
「好厲害好厲害!」
「啊,小陽!」
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陽子放開了兩個好友的手,精神十足地向前跑了出去。眾人在後頭看著她跑跑跳跳、開心嬉鬧的樣子,臉上也都掛上了溫暖的笑容。
「小奈。」
「嗯,你先過去吧。」
揚羽喚了奈落花一聲,見她輕輕點了個頭,便也開心地跟著陽子身後跑了過去了。
離開了跟現在這個地方比起來稍嫌陰暗的林道,不但路面變得較為平坦,視野也開闊了起來,就算多少活動得開放一點,也比較沒有擔心的必要。
因此,也沒有人再去制止陽子的行動啦。跌倒也是童年的快樂回憶之一,對這年紀的孩子們來講,那也只不過是開心玩樂的一部分罷了。
一行人就這樣,暫時跟在跑在前頭的陽子跟揚羽身後,悠閒地移動了一會兒。
在這片不時與飄落的櫻花花瓣擦身而過的景色中走著,奈落花無心地回想著方才與朋友們的談話。
剛才雖然可以說是因為百花的關係所以才回給了陽子一個曖昧模糊的答案,不過實際上,奈落花本身的確也沒有給這件事情定下一個明確的答案。
櫻花的顏色,究竟是從何而來?
那些個傳言,也許是真的,也許不是真的。
那才是不實際挖挖看不會知道的吧。
想著想著,一陣風吹過,枝頭上的櫻花嘩啦嘩啦地落了下來,奈落花忽地停下了腳步,仰望頭頂上輕舞而下的片片花兒。
一瓣。輕輕巧巧,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小巧的鼻頭上。
眨了眨眼,奈落花伸出她那小小的右手,取下那片嬌小的花瓣,拿在眼前欣賞了一陣。
淡紅的柔雅色調,惹人憐愛的柔和曲線與輪廓,輕巧似無存在感的重量。
但是,確實存在眼前的,一紅。
光是如此單單注視著這為數眾多的其一,似乎就能有著無窮的樂趣。
要是再想到那圍繞著櫻花這充滿著神祕魅力的存在的種種傳聞,那肯定更是樂趣加倍。
「小奈──!」
看了半晌,前方不遠處傳來了揚羽的呼喚聲。奈落花看了看向她大大揮著手的揚羽,再看了看手中的花瓣,將其輕輕放入隨身攜帶的手提袋中,稍微加快了腳步往前趕去。
「妳在做什麼啊?」
「沒什麼。只是稍微看傻了。」
「啊哈哈,櫻花,很漂亮的呢。啊對了,小優說在找個地方坐下來之前要先帶我們去看一個東西,我們趕快跟上去吧。」
「嗯,走吧。」
奈落花微笑地回應著揚羽,牽起身旁那隻與她同樣嬌小的手,兩人一同在櫻花雨中踏出了腳步。
一片,又一片。自頭頂上不斷落下的,薄紅。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渲染於純白上的淡淡紅彩。
嘩啦……嘩啦……
如果,櫻花的紅真的是因為樹底下埋著些什麼東西的話。
那麼,那究竟會是些什麼東西呢?
奈落花,不經意地這麼想著。
「到了喔。」
在櫻花林中步行數分鐘,優花帶著眾人來到一塊明顯寬敞的地方,看樣子,這裡似乎就是她所謂的目的地了吧。圍繞著中央的某個東西,一旁的櫻花樹彷彿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壓迫住似地,在四周隔著一段距離圍出一個圓圈,讓這裡形成了一塊特殊的空間。
在這個別具一格的空間裡,孩子們一起抬頭仰望著眼前那個巨大的身影,都不禁張大了嘴巴,露出驚訝或感嘆的表情。
如果說圍繞在一旁的櫻花林是這片土地上的居民們的話,那麼,眼前這顆樹高足有二十公尺左右的巨大櫻樹,顯然就是這兒的王了吧。
高大的身形。
延展的枝幹。
以及那盛放的花幕。
無論是取哪一部份,都有著壓倒性的存在感。
山林中的櫻花樹海,固然是個讓人驚豔的景色。
可是,和這層級明顯不同的巨大櫻樹一比,那光彩似乎就薄弱了許多。
「陽子妳剛才問過山上為什麼會有盛開的櫻花這類的問題吧?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這裡的這種櫻花,本來就是屬於比較早開花的品種。」
就在五個小傢伙看傻了眼的時候,礼花開始解說起了陽子在輔到神社之初所提出的疑問。而接在礼花之後,優花也補充說明了起來。
「一般日本最具代表性、被用來當作『櫻前線(註二)』基準的是一種叫做『染井吉野』的櫻花,在我們這個地區,差不多都是現在才正要慢慢盛開。」
「不過,這裡的櫻花可不一樣呢。」
礼花這麼說著,一邊仰望巨大的櫻花樹,一邊接著優花的話說道。
「這是一種叫做『彼岸櫻』的櫻花,開花時期比吉野櫻要早上一些,每年的這個時候啊,正是盛開的季節呢。」
「附帶一提,櫻花一般被認為只有數十年壽命,並不是多長壽的樹種。可是彼岸櫻這種櫻花中最為長壽的品種,其壽命可是可以長上數百甚至上千年的呢。就像大家眼前的這顆巨大的櫻花樹,根據神社的文獻記載,可能就有千年以上的歷史喔。」
在優花與礼花的交互說明之下,陽子、千歲、甚至是百花都只能發出感嘆的聲音,頻頻點頭。對身材嬌小的她們來說,眼前這個甚至可以用大怪獸來形容的龐然大物,看起來想必比其他的人還要來得更加有魄力吧。
但是,奈落花跟揚羽這對雙胞胎不知為何,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櫻花樹,那一片片染上了紅色的花瓣。就連優花跟礼花熱心的講解,他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腦子裡去。
因為,對他們兩個來說,那似乎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咦?阿奈妳怎麼了?怎麼在哭呢!」
「……欸?」
給陽子這麼一說,回過神來的奈落花才發現到自己的眼眶不知什麼時候濕潤了起來。
「啊……揚羽也是……」
千歲說著,以略顯擔心的眼神交互看著身旁的兩名友人。可是別說是其他人了,就連奈落花跟揚羽本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掉眼淚。只是在看到眼前這顆巨大的櫻樹時,內心就有股莫名的感情一湧而上,可是要問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兩人一時間卻又說不上來。
只是莫名奇妙地,淚水泛出了眼眶。
就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
這份感情是……感動?不,應該不是。雖然並沒有明確的自信可以這樣斷定,可是兩人心裡都隱約有種並不是因為這樣的感覺。
那,究竟是什麼呢?
「等等,真的是到底怎麼了啦?」
「你們兩個還好嗎?」
相對於陽子的著急,百花雖然看起來要冷靜許多,卻也不難從她的語氣中聽出明顯的擔心。對於友人們的關心,雙胞胎只是滑稽地以完全相同的動作擦了擦臉頰上的眼淚。
「我也不知道,一看到這顆櫻花……就覺得好像……」
「有種懷念的感覺……」
奈落花接著揚羽,說出了心裡總算整理出來的感情。懷念,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兩人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第一次看見這麼巨大的櫻花樹,心裡卻不自覺地湧出了這麼一個應該不可能存在的感情。
陽子、千歲跟百花,有的拍著他們的背,有的擔心地問著,都在想辦法安慰他們。只是,在這個連本人都不覺得自己是因為難過而流淚的狀況下,安慰這個動作實在不知道算不算恰當。
不過,至少好友們關心自己的感情確實地傳達給了奈落花跟揚羽兩人。也許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吧。
兩個女僕將這樣的景象看在眼裡,臉上除了一如以往的溫柔笑容之外,似乎還摻雜了幾分複雜的感情。
抬頭看了看從上頭斷斷續續飄落而下的櫻紅,讓人不禁想著,這看似無心的一景一色,是否也無意識地傳達著某些訊息給人們呢?
沒有人知道。
畢竟,這本來就不是可以大家一概而論的事。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趕快去找個地方,好好享受今天的『賞花』吧。」
「咦?不乾脆在這邊賞花嗎?能在這麼大的櫻花樹下賞花是很難得的欸。」
對於陽子這個率直的疑問,提議移動位置的優花露出了個神祕的笑容。
「不行喔,這裡是個特別的地方,不可以在這邊吵吵鬧鬧的。」
「我也這麼覺得。這裡……總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在千歲的附和下,陽子雖然完全聽不懂她們到底在說什麼,也只好接受了移動位置的提議。雖然還有些可惜的感覺,不過,只要跟朋友在一起,這點小事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果不其然,等到一行人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做好賞花的準備之後,陽子已經把想在巨大櫻花樹下賞花的想法給丟到不知哪裡去了。
接下來,我們再換個場景──雅苑學園大學部校園內──
「哇──!這就是日本的櫻花啊!」
在美里的帶領下,螺旋莊一行人來到了位於山上的大學內。一進入大學校園,綻放在校園各處的粉色花朵立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而第一次看見日本這樣櫻花盛開的絢麗景緻的佩俞,更是在臉上寫上了滿滿的新鮮。
然而,跟佩俞一樣第一次在日本度過春天的景昊,就沒有這麼老實啦,基本上,他是外表新鮮,內心卻是不解。對凡事適應很快的景昊而言,他真的不知道賞花這種事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佩俞興奮成這樣的。他還是看到佩俞覺得新鮮,所以才露出覺得新鮮的表情。
不管怎麼說,雖然實際上並不太能體會,但是配合週遭的心,景昊還是有的。根據場合,有時候適時地掛上假面也是必須的。既來之,則樂之。也許跟大家一起鬧了一陣子之後,自然而然就能理解那種感受了吧。
景昊這麼想著,自覺這麼做也不是什麼壞事,也就決定先不要想太多了。
比起學,去習慣更要來得重要。文化交流的真諦,或許就在這裡。
總之,除非真的跟他很熟,不然光看他那閃亮亮的眼神,壓根兒就不會想到他肚子裡實際上裝的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吧。
輕輕搖了搖頭,景昊拋下無用的思考,重新掛上他那張逢場做戲的假面具,轉而放眼佔地廣大的大學校園。
在這片經過規劃,充滿了綠意的空間裡,已經有不少的學生在開得燦爛的櫻花樹下鋪上墊子席地而坐,一手飲料一手食物地享受起「賞花」來了。
就算現在還沒開學,一個懂得好好利用學校資源的學生,自然不會放過這麼一個風雅一時的機會。加上天公作美,今天來到大學校園裡賞花的人,著實不在少數。
「嗯嗯,真的是讓我大開眼界呢!每年都可以享受這麼美麗的景色,日本真是個好地方!」
「這是小佩妳的賞花初體驗呢,妳能滿意真是太好了。」
帶頭策劃了這次活動的美里這麼回著佩俞的話,用詞雖然謙虛,口氣中卻是滿滿的自信。對美里來說,佩俞的反應全在她的意料之中,不過,聽她本人親口說出來的話,那感覺果然還是特別地讚。
看看歡欣鼓舞的佩俞,再看看一旁同樣興高采烈的小櫻,嗯,這成就感還真是難以形容的爽快。美里不得不為自己蓋上一個「幹得真好!」的花圈圈章。
「不過,還真沒想到我們還沒上高中就先踏進大學了呢。為什麼要特地跑到大學來呢?因為這裡地比較大嗎?」
雖然在入學考的時候就已經進過高中校園一次,所以佩俞的話好像也有點不太對勁,不過這並不是重點。關於美里沒有選擇高中而是選大學校園作為賞花地點的這件事,佩俞做了兩個假設。一就是她說出來的校地面積問題;另一個則是因為美里現在是大學生。
不過,她顯然不知道還有另一個更具有說服力的答案。
「大學校地當然是比高中大上很多啦。可是就算妳現在到高中去,也沒有辦法賞到花呢。」
「咦?為什麼?難道高中還不讓人賞花的嗎?」
聽佩俞這麼沒頭沒腦地問著,牽著小櫻走在一旁的紀乃梨好心地解釋了所謂賞不到花的原因。
「不是的喔。因為,高中校園裡的櫻花,現在都還沒開的嘛。」
「就是說啊。不只高中,鎮上大部分的櫻花現在才都正要慢慢開起來,雖然不是說完全沒有花,可是都還不到可以觀賞的地步呢。」
聽了紀乃梨與美里的解釋,佩俞也理解般地點了個頭。
「原來是這樣啊!那,為什麼大學的櫻花會先開呢?果然是偷跑?偷跑了對吧?」
「或許是可以這樣說啦。」
紀乃梨笑了笑,接著替佩俞解釋道。
「因為大學校園裡種的是『山櫻花』啊,就品種而言,本來就會比鎮上其他的櫻花來得早開的呢。」
「喔喔!原來是品種不同啊,真是盲點!」
妳突破盲點啦華生!佩俞敲了個手,不禁在心裡大聲叫好。原來如此,所以說這個偷吃步是知識的勝利、是應當的權利囉?那不好好給它享受一番怎麼行!
總之結論就是盡量享受眼前的美景就對了,單純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邊聊著一些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邊在大學校園裡漫步了一陣子、欣賞了一番春初櫻花群放的樣子後,美里帶著房客們在校內的賞花景點中找了一塊比較沒人的草皮,鋪上事先準備好的塑膠墊子,將花了一個早上時間精心製作的賞花料理給陳列了出來。
厚煎蛋、胡麻豆腐、蒜味毛豆、涼拌山菜、煙燻鴨肉、烤雞肉串、蟹腳魚板蒸、各式烤魚、生魚片、章魚腳、鮮蝦、甜味山鮮雜煮、天婦羅、竹筍飯、櫻花壽司……等等等等,道道是色澤鮮美、香氣誘人的美饌。
除此之外,更有小饅頭、羊羹、櫻餅、櫻花大幅、草餅,還有那絕對不可少的三色賞花丸子等等甜點,白的綠的粉紅的,豐富的色彩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這麼多精緻的料理,就算說是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準備,可是能夠一個人在今天早上完成,美里妳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看著眼前一道道擺出的佳餚,總是忠於自己的欲望的佩俞不用說,就連景昊這個總讓人摸不透在想些什麼的老成少年也毫不虛假地掛上了期待的表情。閃亮亮加三成。
美食當前,何需多言。
不動心,就太失禮啦!
不管怎樣,在美里熟練的動作以及房客們的互相幫忙下,不花多久時間,就完成了賞花大餐的準備。五人沿順時鐘方向依美里、佩俞、景昊、紀乃梨跟小櫻的順序坐了下來,拿起裝好飲料的杯子之後,美里便應著佩俞期待的眼神,高舉著自己的杯子大聲說道。
「那麼廢話不多說,讓我們為這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乾杯!」
「乾杯──!」
一聲高呼,大家同聲和著,正式開始了今天的賞花派對。此時佩俞的眼中已經沒有其他東西了,雖說是來賞花,但是在美食的誘惑下,她的注意力整個就被定在那幾個外黑內紅的四方分格容器上。花?喔,先等我品嚐完這讓人又愛又恨的小傢伙們再說。
好個賞花不如吃丸子的傢伙。為妳乾一杯。
就這樣,螺旋莊一家一面品嚐著美里精心的料理、一面歡談,氣氛和樂融融,讓一旁路過的學生看了也不禁揚起嘴角。喂喂,人家說春天是笨蛋盛產的季節,看樣子果真不假咧。總之那邊那位應該要最能把持住的房東,請妳先收起妳那白嫩細緻的肚皮,怎麼還沒喝酒就發起酒瘋來啦?
……嗯?酒?
就在一邊在內心感嘆著美里真不愧是好手藝、一邊細細品嚐了美味的料理一段時間之後,景昊才注意到賞花的筵席上出現了幾個看不慣的東西。
幾只看來應該是陶製的白色細頸容器,還有紀乃梨手上所拿的小碟子。
附帶一提,收起了肚皮的美里正貼心地替紀乃梨的碟子斟上容器裡的液體,而小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移動到佩俞旁邊,兩個人一邊品嚐著美食一邊玩鬧著。嗯,看紀乃梨在一片片櫻花飄落的景致中傾碟啜飲,還真是道道地地的風雅。
喂啦。
看著眼前這應該歸類於意料之外的畫面,景昊邊靈巧地動著筷子,邊機械式地考量這些東西究竟該不該出現在這個場合上。
當然,在享受美食的時候,同時出現開心暢飲的畫面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應該說這是理所當然。
不過,那也得依飲料物的內容而定。看看那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的容器,還有正在飲用它的人的年齡,讓景昊不得不做出一個大膽的假設。
那東西……在場應該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合法享用的吧?
不管怎樣,假設終究只是個假設,誰知道表面所見的事物會不會只是個精巧的偽裝呢?在不確定真相以前,思考太多似乎也沒什麼意義,於是景昊決定暫時先靜觀其變。反正欣賞欣賞紀乃梨那成熟女性所散發出來的獨特魅力也不是什麼壞事。
至少要比比起打扮更重視三餐的佩俞、或是成天想著要怎麼取樂自己的美里要來得耐看多了。嗯,這鮮菇天婦羅真是美味,鹹淡適中、外酥內嫩,一口咬下去,滿嘴的鮮美,好好吃啊!
「嗯?啊,阿李也要一起來嗎?」
或許是景昊注視紀乃梨的視線讓美里覺得他也躍躍欲飲了吧,美里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露出了孩子惡作劇般的笑容,這讓景昊幾乎確定了他的假設。不過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再推一把。
「鈴木小姐,妳才十六歲,對吧?」
「哎呀真是的,沒想到阿李這麼不解風情啊?賞花的時候啊,酒可是必備之物喔!你聽過「花見酒」這東西嗎?這可是日本風雅的代表之一呢。況且被視為是櫻花的化身的『木花咲耶姬』神可也是釀酒之神呢,賞花的時候不喝酒,可就太不給祂面子了!」
謝謝妳一長串的藉口跟那些不知道用不用得到的豆知識。總之這下景昊確定了美里的確是預謀犯罪。
「如何?要一起來嗎?『純米大吟釀‧鬼殺』,這可是上等貨喔。
「……請讓我奉陪。」
事實上,雖然景昊一年也不過喝個十來次酒,但他的確是那種有人在他面前喝酒他就不喝不自在的人,現在既然美里熱情邀飲,他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還有,請不要去在意他的年齡問題。
「那就失禮了。」
美里見景昊接受了邀請,笑著臉提起幾支酒瓶移動位子來到了紀乃梨與景昊的中間,而景昊跟紀乃梨也二話不說地讓了個位子給她,方便她同時替兩人倒酒。
「感謝。」
偶爾裝裝風雅或許也不錯,景昊接下美里遞給他的小碟子,讓美里在其中斟上酒之後,一飲而盡。嗯,雖然是第一次嚐到日本的酒,不過這味道真是芳醇濃郁,齒頰留香,果然是好酒。
雖然早就知道,不過這會叫未成年人士喝酒的房東小姐還真是不受一般規則拘束。或者該說,她總是有著一套她個人的人生美學。好比說玩樂至上之類的。
景昊就這樣在美里的服務下與紀乃梨對飲了幾回,隨口談了些家常便話,偶然飄落酒碟中的櫻花花瓣,還真是風情萬種。
然而飲了一陣之後,景昊才發現到美里本身並沒有沾過半滴酒這件事。
從剛才美里推廣喝酒的態度,景昊原本推斷她是個愛酒的人,不過她到現在不只沒停過為兩人斟酒的動作,仔細一看,她的面前甚至連個酒杯酒碟也沒有。於是景昊便好奇地問了一句。
「話說回來,鈴木小姐怎麼光顧著斟酒呢?不和我們一起喝嗎?」
「其實小美里是不喝酒的呢。」
回答的人是紀乃梨。她正一邊替女兒小櫻取下飄落在她頭上的櫻花花瓣,一邊擦了擦她的嘴巴。也許是覺得這種話本人來說沒什麼說服力吧,便自然出口替美里回了話。
是這樣的嗎?對於景昊及時的回應,美里自己接著解釋道。
「啊哈哈……而且我的體質不太能喝酒,我也不能自己醉了把事情都丟給大家啊,所以我還是幫忙倒酒就好。」
是這樣的嗎。最後,景昊點了個頭,接受了美里的說法。他還真沒有想到平常看來行動沒什麼經過思考的美里竟然考慮到這麼多。看樣子,美里不但作風開放,還是個服務精神旺盛的好房東。
而且菜又做得好。看看這鮮嫩欲滴的生魚片,刀工精準、每一片都是整整齊齊的一口大小,處理適當的魚肉吃起來軟硬適中、口感十足,調配恰當的配料完美地引出了魚肉本身的鮮甜……嗯,美味。
就在景昊一邊在心裡對於美里的認識上添上一筆,一邊喝著美里替他斟的酒的時候,原本一旁和小櫻一起開懷地享受美食的佩俞突然發生了狀況。
「嗚……噎到!」
「來,小佩,茶。」
看到佩俞皺起眉頭垂著胸口的樣子,機伶的美里立時遞了瓶飲料給佩俞。真不愧是時時關心房客狀況的好房東,那行動真是快狠準。
不過佩俞因為喉嚨裡卡了東西不舒服,也沒那個多餘的心力去管是誰遞了什麼東西給她了,一知道送到面前的東西是喝的,便想也不想地灌了下去。
「啊,拿錯了,這是鬼殺。」
「……咦?」
……美里啊美里,妳真不愧是個快狠準的好房東。佩俞一瓶下肚,正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也來不及去想美里口中那個從沒聽過的單字是什麼意思,瞬間整張臉就脹紅了起來。
然後,啪噠一聲。
當場向後倒了下去。
對於這個不過發生在五秒之間、突然到不能再突然的狀況,螺旋莊的其他人都只有愣愣地看著仰躺在地上的佩俞。惟獨小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的她好奇地爬著靠近了佩俞身邊,用她那隻小小的手戳著佩俞紅通通的臉頰。
呻吟。
……還挺好玩的。
「嗚哇──!小佩!妳沒事吧?小佩!」
可以說是始作俑者的美里回過神來之後,趕緊上前抓住佩俞的肩膀慌張地搖著,不過佩俞仍然只是發出細微的呻吟,意識似乎還遊走在大氣層外。在一旁看見狀況不對,景昊跟面露擔心的紀乃梨兩人也靠了上來。
搖了幾下之後不見起色的美里緊張地轉頭望向景昊,戰戰兢兢地問道。
「阿李……小佩她的酒量……」
「……我沒見過她喝酒,所以也不清楚,不過看這樣子……」
「……果然?」
「我想應該跟鈴木小姐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嗚哇啊──!」
隨著景昊一聲無情的宣判,美里不由得抱頭仰天長嘯了起來。原本是為了房客好的舉動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失而反倒害了人家,這下子超級房東的名字可是會哭泣的。
總之光是悔不當初也於事無補,還是趕快想想怎麼救人比較要緊。
「來,小美里。總之先讓小佩俞喝點水降降酒氣,我那邊有解酒藥,等等一併給她服用吧。」
「啊,謝謝妳紀乃姊,對不起,每次都要麻煩妳幫忙。」
「別在意。比起這個,快點餵她喝水吧。」
「啊,也對。」
美里從紀乃梨手中接過裝了水的杯子,將佩俞扶起後,慢慢將杯子裡的水倒入她口中。在這個過程裡,紀乃梨一邊向小櫻解釋佩俞變成這個樣子的原因,一邊關心著佩俞的樣子;而景昊則是邊看邊在心裡想著「原來這傢伙不能喝酒的啊」。
好在的是,這樣餵水餵了不過數分鐘,佩俞的眼睛就緩緩張了開來。
「啊!小佩,醒過來了嗎?」
「嗚……咪?」
「咪?」
不過,看樣子她的意識還不是很清楚的樣子。眾人互看了一眼,紀乃梨將手伸到佩俞的眼前,伸出一隻手指問道。
「小佩俞,知道這是什麼嗎?」
基本上,以佩俞平時的表現來說,大家其實也不會期待她回答「一」這個數字了。只要能說出這是手指,就應該算她合格。
「嗯……嗯……」
佩俞稍微皺起了眉頭,看上去十分認真思考的樣子。
的樣子。
「嗯……」
想了片刻,佩俞突然高舉雙手開心地喊道。
「蝴蝶!」
嗯,很好,妳非常精彩地證明了妳並沒有醒過來……這也是當然的吧。一口鬼殺下去就倒的人,要說灌個幾口水就能恢復清醒,那還比較奇蹟咧。
題外話,景昊毫不相關地佩服起佩俞竟然連在發酒瘋的時候都可以說出日文來。看樣子佩俞其實已經很習慣現在的生活了?
這下該怎麼辦呢?要繼續餵她喝水嗎?總之佩俞這個樣子是沒辦法繼續賞花了,那要收一收早點帶她回去休息嗎?還是在這邊一邊照顧她一邊讓其他的人繼續賞花?就在美里腦子裡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佩俞雙手一直追著紀乃梨的手指跑,還一邊不斷地喊著「蝴蝶、蝴蝶」。紀乃梨大概也覺得好玩,就這樣比著手指左搖右晃,吸引著佩俞的目光。
而這段時間,一旁的景昊不知道在筆記本上面寫了些什麼東西,遞到了佩俞面前。
「佩俞,知道這上面寫些什麼嗎?」
「……阿李,我覺得現在的小佩應該看不懂這麼難的東西。」
美里探頭看了看景昊的筆記本,給了這麼一個中肯的意見。不過景昊其實也沒寫什麼很複雜的東西在上面,他的筆記本上只有簡單的兩個英文單字,「Bad Apple」,總共也不過就八個字母。只是看佩俞現在的狀況,恐怕她的智商是已經退化到跟小櫻差不多的程度了。
什麼?你說沒喝酒也是這樣?
嗯……管他去死。
附帶一提,「Bad Apple」這個單字照字面解釋是「爛掉的蘋果」,引申的涵義就是「你這個爛貨」。
「?」
一如所料,佩俞只是一直盯著那區區八個圈圈直直的圖案側著頭,良久,完全沒有要回答景昊的問題的跡象。
就這樣看了筆記本一陣子之後,佩俞突然把視線移往了景昊臉上。
眨了眨眼。
「啊──!」
大聲叫了出來。
「小昊昊!」
佩俞指著景昊,用中文這麼叫了一聲。當然,現場除了景昊以外,沒有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而景昊則是外表鎮靜,內心卻不由得楞了一下。
妳居然還記得這個鬼名字?還有,不要這種詭異的時候才給我用回中文,唯一慶幸的是其他人都聽不懂妳在鬼叫什麼。
不過,讓景昊皺眉的事還不只這麼一丁點兒。
「小昊昊!小昊昊!小昊昊──!」
佩俞一邊重複喊這這個只有景昊聽得懂的單字,一邊撲到了景昊身上。她把頭埋進了景昊胸口,用臉頰不斷在他身上磨蹭著。妳是那一型的嗎?那種發了酒瘋就會變得很沒有節操的人嗎?還是說妳真的單純是幼兒化了?
不管怎樣,佩俞小時候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樣,在場也只有景昊跟佩俞本人知道了。
「哇喔……我都不知道小佩對阿李這麼熱情的耶,雖然我知道你們感情很好。」
「小景昊倒是老樣子冷靜呢,好像很習慣的樣子。」
「相親相愛!」
一旁的美里、紀乃梨、小櫻三人看著這幅溫馨的景象,各自發表了自己的感言。景昊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保持那一貫沉默的態度,完全看不出來他腦袋裡在想些什麼東西。
就這樣給佩俞來回磨了幾磨,景昊總算是不耐煩地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拉了開來。被拉開的佩俞愣了一下,睜著她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直直盯著景昊的臉。一整個不知所謂的樣子。
景昊看她安份下來,這才放開雙手,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不過這似乎不是個明智的舉動。
「……啊哈。」
佩俞看著看著,突然笑了一下。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啾──」
吸上了景昊的嘴唇。
這下一向穩如泰山的景昊也不得不開始掙扎了。
主要是因為缺氧而意識到生命的危機。
偏偏只有在這種時候,佩俞才會發揮出驚人的身體能力。她扣著景昊頸子的雙臂有著平常難以想像的力道,讓景昊完全無法掙脫她的束縛。喂喂,這要是換個角度的話根本就是鎖喉啦,景昊又一個生命的危機。
一定是姿勢問題……景昊那含氧量不足的腦袋只能模模糊糊地替自己這麼辯解著。
感覺上過了數分鐘、實際上不過只有數秒的時間後,隨著「啵」地一聲,佩俞總算是解放了景昊的呼吸器官。不過她的雙臂依舊纏在景昊頸上。她看著景昊,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那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享受著跟親人的體膚接觸的幼童。
我終於知道妳一個多禮拜前為什麼會一直吵著想去看某部「幼女向動畫」系列的大集合劇場版二代的首映會了,那東西還真是天殺的適合妳。
景昊一邊用總算接收到新鮮空氣的腦袋糊裡糊塗地想著以上事情,一邊眼泛淚光地咳了幾咳。轉頭看了看一旁,螺旋莊的另外三位女性觀眾各自用著不同的表情看向這裡。美里是紅著臉睜大眼睛,以害羞與期待的表情緊盯著兩人;紀乃梨則是由手扶著臉頰,以一個母親該有的溫暖微笑坐定了看好戲的姿勢;小櫻,雖然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不過她還是高舉雙手開心歡呼。
「咦?咦?已經結束了嗎?」
房東小姐露出了非常失望的表情。
「哎呀哎呀,還真是給我們看到了非常好的東西呢。」
單親媽媽倒是挺滿足的。
「再一次!」
景昊一秒心聲:我拒絕。
總之,在佩俞真的照著小櫻那句無心的犯罪預告實行之前,景昊趕緊一手壓住佩俞,並隨手抄起了正好擺在一旁的酒瓶。
「賞妳的。」
二話不說就往佩俞嘴裡灌了下去。
「……啊──!」
隨著美里慢了半拍的驚叫,佩俞眨了眨眼,再次往後倒了下去。
沉默……
看樣子,這次是真的完全沉了,佩俞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完完全全地攤了下去。
「呼……我怎麼樣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因為一時的疏忽而差點死在青梅竹馬的手上。」
還是嘴上?
……管他去死。
「阿李!你做得太過火了啦!」
一旁的美里發出了抗議的聲音。話先說在前頭,她可不是因為好戲被破壞了才鬧彆扭。
「我只是讓她安份下來,不好嗎?」
「當然不好啦,像我們這種一碰酒就倒的體質,要是一次灌太多的話,很有可能造成酒精中毒的!」
「……以後我會注意的,真的很對不起。」
因為景昊本身酒量很大,所以他還真沒想到酒量小的人才喝這麼一點就會有這種危險。聽了美里這個當事人的話,自知理虧的景昊乖乖地道了個歉。
「不過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要收一收回去了嗎?還是大家還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就再多休息一會兒吧,沒吃完的料理也有點可惜,況且我也想醒醒酒,所以酒就差不多收了吧。來,水跟解酒藥。」
「謝謝妳,紀乃姊。我知道了,那麼大家就繼續賞花吧。小佩就由我……」
「鈴木小姐。」
美里接受了紀乃梨的建議,決定再在這兒待一陣子再回家。就在她正打算扶起佩俞餵她吃解酒藥的時候,景昊突然插話了。
「這次的事有一半算是我的責任,佩俞就由我來照顧吧,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煩妳。」
「是嗎?嗯……那,就交給你囉?」
美里稍微考慮了一下。雖然自己一來身為房東,二來這事的另外一半責任在她自己身上;不過交給跟佩俞是青梅竹馬的景昊好像也比較恰當。因此她還是接受了景昊的提案,將藥跟水杯交到景昊手上。
「有勞了。」
景昊接下藥,扶起佩俞,以流暢的動作把藥餵入她的口中。美里在一旁看著,腦中突然靈光一現。
「阿李阿李。」
「是?」
「你先坐下來好嗎?」
美里笑笑地說著,比了比面前一塊空下來的位子。景昊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空位,反覆幾次,還是不知道美里用意何在。
沒辦法,只好開口詢問。
「鈴木小姐……妳有什麼打算?」
「你先別管,坐下來就對了!」
也不等景昊同意,美里硬是壓著景昊坐了下來。真不愧是練過劍道的臂力,景昊一個反應不到,只好乖乖就座。
看景昊乖乖坐好,美里笑著點了個頭,隨即拉過佩俞的身子,將她的頭放到景昊腿上。從一旁看來,這景象還滿溫馨的。
「鈴木小姐,這是?」
景昊也不是排斥跟佩俞做體膚接觸,只是他實在是不懂美里刻意這麼做的用意,所以還是姑且問了一句。
「哼哼,聽好囉?這個啊,可是日本的優良傳統文化,叫做『膝枕』!是一種表示互相信賴對方的一種非常棒的愛情表現喔。雖然說通常都是女生給男生膝枕比較多,而且應該是要正坐的,不過阿李你才來日本沒多久,應該還不習慣吧?所以這次就算你特別!」
「感謝妳詳盡的解釋,不過我還是不知道我有什麼必要為佩俞做這『膝枕』的動作。」
「唉別想太多啦,反正總比讓小佩睡在地上好,而且是你自己說要照顧她的喔?」
「……我知道了。」
多說無益,景昊也知道真要逗起嘴來,自己應該是贏不過這個三級跳的天才房東。加上立場問題,到頭來景昊還是只能乖乖照著美里的話做了。
算了,反正也沒什麼損失。別說佩俞現在沒有意識,就算她醒著,因為酒的關係,事後大概也全不會記得吧,只要螺旋莊的其他人不要多嘴,剛剛到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情就可以當作一場夢。
總之,請妳千萬不要這麼婊人地記得妳被灌了酒之後做了些什麼好事,到頭來受傷最深的恐怕會是妳自己。景昊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佩俞,在心裡這麼對她說著。
一邊讓美里服務著取用剩下的料理,一邊靜下心來享受日本的櫻花勝景。少了佩俞熱熱鬧鬧的聲音,景昊的耳根子頓時清淨了不少。雖然不時還是可以聽到小櫻充滿精神的聲音,不過那並不能算在吵鬧的範圍內。
春風徐徐吹著,讓枝頭飄落的櫻花展現出更多彩的舞姿。看看櫻花,看看精美的料理,看看螺旋莊的夥伴,再看看四周同樣來賞花的人們。景昊一邊欣賞風景,一邊無心地玩弄著佩俞的頭髮。
自從第二次被景昊灌倒,吃下解酒藥之後,佩俞一直維持著安穩的呼吸,看上去睡得很沉。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臉上的朱紅也退去了不少。這時候一片櫻花花瓣恰巧飄落到佩俞臉上,一看之下,才發現佩俞的臉上也正染著一層櫻紅。
那已經不是因為喝酒而脹紅的顏色,反而看似健康的紅潤。
不帶感情地這樣看了數秒之後,景昊起手拿去佩俞臉上的花瓣。就在景昊的手碰到佩俞臉頰的那一瞬間,佩俞像是被搔了癢似地,微微顫動了一下身子。
看到佩俞的這個反應,景昊不自覺地稍稍提起了嘴角。
美里一邊解決剩下的料理,一邊注意著景昊與佩俞的方向,景昊的舉動她看在眼裡,心裡滿意地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紀乃梨,一邊陪失去了佩俞這個玩伴的女兒玩著,一樣也是不時看向景昊與佩俞身上。然後也和美里一樣,並沒有對景昊做出什麼意見。
現在,也許正適合留點兩人的時間給他們。螺旋莊的女性們不約而同地這麼想著。就連才剛上幼稚園的小櫻也是,乖乖待在母親身邊,不去打擾這對香港來的兩小無猜。
至於景昊本人,不知道是故意忽視那些溫暖的視線,還是真的沒注意到,總之他心裡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事。低頭看了看熟睡的佩俞,抬頭看了看飄落的櫻花,景昊在心裡做了個決定。
正好,現在或許正是問那個問題的好機會。
於是景昊開口了。
「鈴木小姐。」
「嗯?什麼事阿李?」
「可以請妳告訴我這鎮上還有哪裡有櫻花的嗎?嗯……盡可能大棵一點的。」
「大棵的櫻花?」
美里聽了景昊的問題,眨了眨眼,也不多加考慮地就向景昊說道。
「那還不簡單,要講鎮上最有名的櫻花的話,正好就在阿李跟小佩你們幾天後要去上學的雅苑高中校園裡面,論大小,也絕對是鎮上所能見最大的一棵,而且開學那幾天正是開得最旺盛的時候,你運氣不錯呢。」
「是這樣的嗎。我知道了,謝謝妳,鈴木小姐。」
「需要告訴你詳細的地點嗎?還是你可以自己找?」
「麻煩妳了,高中校園入學考的時候進去過一次,總覺裡面滿複雜的,還是先知道位置會比較安心。」
「OKOK,那你的筆記本借我一下吧。」
美里這麼說著,從景昊手中接過他的筆記本和筆,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了起來。景昊一邊等著美里,一邊喝乾了他杯子裡剩下的飲料,當然,是無酒精的。
就在這時,一旁的紀乃梨也看準了時機向景昊搭話。
「話說回來,小景昊酒量似乎很好的樣子呢。看你喝的時候完全不會猶豫,都是一口下肚,喝的速度也很快,而且臉完全沒有變紅的樣子呢。你常喝嗎?」
「沒有很常,一年不過十來次。不過,我至少可以喝下一瓶威士忌還不甚覺得醉。」
聽到景昊這句話,不只紀乃梨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就連只是在一旁加減聽著的美里做筆記的手也不禁停了下來。
「欸?騙人,那可是烈酒耶!嗚哇──這下子連紀乃姊都不一定喝得贏你了呢!」
美里興奮地說著,卻也不忘再次展開手上做筆記的動作,只是她望向景昊的眼神明顯多了幾分找到了一個新玩具的表情。景昊雖覺不妙,但是脫口的話也收不回去,只好努力讓自己不要想太多。
比起這個,倒是有另一件讓他更在意的事。
景昊望向紀乃梨的方向,只見這位年輕貌美的單親媽媽右手扶著臉頰,稍微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小美里真是的,怎麼把我說得像是個酒豪一樣啊?我才沒那麼會喝呢,剛剛喝那幾杯已經覺得有點醉了,所以才會想要醒醒酒的啊。小景昊不要相信喔,小美里有時候就是喜歡開玩笑。」
「……我知道。」
隔了半拍,景昊才點了點頭回應。的確,美里的話不能全信,況且今天日子又不好,的確沒什麼囫圇吞棗的理由。
不過,真像紀乃梨自己所說一樣,她光喝個那幾杯就醉了嗎?乍看之下,方才的她臉色似乎的確是有那麼點紅潤,可是那還在誤判的許可範圍之內。而在紀乃梨的臉色看起來恢復正常的現在,這也無從判斷起。
總之,景昊只知道一件事。
這個看起來稀鬆平常的年輕媽媽,也是一個讓他捉摸不定的人物。因此就算要說她真的有媲美自己的酒量,那景昊也是會信的。
當然,一切真相都已經在五里霧中了。也許以後會有機會證實,不過反正那都是以後的事了。況且就算不弄清楚這點,對景昊本身也沒什麼影響,就讓它去吧。
「好了,我想這樣應該夠你順利找到那顆櫻花樹,而且那塊區域也就這麼一棵大棵的櫻花樹,看到應該就知道了。」
「感謝。」
美里記錄完了高中櫻花樹的所在地,把筆記本還給了景昊。景昊接過之後道了個謝,大致瀏覽了一遍,點了點頭。
「你要找大棵的櫻花樹,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也許是從景昊問話時的神情看出了些什麼,美里試探性地這麼問著。景昊沉默著跟美里對看了一眼,闔上了筆記本,輕聲說道。
「沒什麼,只是一些個人的小理由。」
「是嗎。」
美里簡單應了一聲,也不再追問,就回頭繼續解決剩下的料理去了。
果然,這個房東不是可以小看的對象。不過不管怎樣,現在都沒有理由把某些話說出來。就讓我把這些事收在我自己心裡吧。
景昊這麼想著,將一連串跟櫻花有關的話題,連同那本記上鎮上最大的櫻花樹所在地的筆記本給收了起來。
幾天之後,景昊的確是如願地看見了美里所告訴他的那棵櫻花樹。
不過他並不知道,美里告訴他的,嚴格說來並不是「這塊土地上」最大的一株櫻花樹。
至於萬能的房東美里本身知不知道這件事,那就是另外一個景昊所不知道的謎了。
「哇,這天婦羅好好吃!」
──貓神社後山上櫻花林──
由於第一次來,只能靠著一份不知從哪來的資料跟直覺找路,因而花費了好大一番苦心的鈴村兄妹與螢一行三人,總算是找到了傳說中的秘密櫻花林,開始了他們的賞花活動。
在到這裡的路上,因為路的難走與對未知領域的不安,再加上原本對健太的不信任,螢其實一直懷疑著那所謂秘密的櫻花林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不過一來這次活動算是桂子的邀約,一來又有巫女的保證,因此除了一兩句意思性的牢騷之外,螢倒也沒停下過前進的念頭。
就算健太不可靠,還有桂子這個能幹的小妹在。若真發生什麼事的話,還可以聯絡巫女請求幫忙,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
應該啦……看著收訊越來越不理想的手機,螢其實還真有這麼一點擔心。
然後她實在很不想吐槽為什麼有些地方很明顯地就重複走過了好幾次。因為健太聲稱他完全是照著地圖跟上面的說明走、不會有分毫差錯,於是螢也就懶得理他了。
不過同一根樹枝上重複綁了三五次記號這點絕對是不爭的事實。
總之,最後他們是平安找到那片傳說中的櫻花林了。因為其實不抱絕對的期望,因此真的看到眼前的色彩煥然一新的時候,螢毫不保留地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當然,這點就算是相信健太的桂子也不例外。至於健太本人,一臉理所當然的興奮笑容,總覺得看了有點不爽。
走進櫻花林後,螢跟桂子兩人拉住一心只想去挖他的寶的健太,往林內走了一小段路,找了塊看來不錯的地方坐了下來。因為整片櫻林都很漂亮,螢和桂子著實猶豫了不少時間。
總之就先解決午餐吧。在兩人的提議下,健太才暫時收起他想到處亂跑的動作,乖乖地坐了下來。看樣子,桂子那句「肚子餓的秘寶獵人沒辦法挖寶」是個不錯的鎮定劑。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便當登場。
打開盒蓋的那一瞬間,螢先是露出了期待的笑容,足有三層的豪華便當盒裡,裝的是滿滿的精緻賞花料理。
我都不知道小桂這麼會做菜呢,真了不起!螢這麼稱讚道,便在桂子稍嫌害羞的推薦下舉起了筷子。
然後,料理入口,又是一陣驚豔。
好吃!這口味!這口感!還有那外觀!簡直就是高級餐廳的水準嘛!小桂,我看妳以後可以走餐飲這一行喔!螢一面享受著莫名的感動,一面感謝上天給了她這場美好的邂逅。對於平日只有便利商店的便當或是微波食品可吃的螢來說,這頓美味的賞花料理無非是珍貴萬分的一餐。
啊啊,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啊。果然要娶老婆就要找小桂這種的,既聰明又能幹,料理又好吃,加上那可愛又體貼的性格,真是讓人身心都滿足。反過來看那蠢毛,成天只會傻笑跟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完全不體貼別人又欠人罵,小桂給你當妹妹真是太浪費了。
話說回來,這山菜天婦羅真的是太美味了,不知道是什麼菜來著。螢一邊露出軟綿綿的表情享受著口中鮮嫩酥脆的口感,一面直截了當地問了桂子。
「啊,這個啊,這是一種叫做『岩茸』的山菜,是長在山裡岩壁上的一種地衣喔。在韓國,這個東西又叫做『石耳』,也就是石頭的耳朵,不過這跟被稱為木頭耳朵的木耳是完全不同種的東西呢。」
「嘿──是這樣的啊,還真稀奇的東西呢,在哪邊買的嗎?」
螢一邊配服著桂子的知識,一邊表現出對這食材的興趣。如果這東西有在賣的話,螢還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可以買到這麼稀奇的東西。
不過桂子還回來的卻是個讓螢表情一下子硬掉的答案。
「不是買的喔,這是前幾天我們家出去旅遊的時候哥哥去採來的呢!」
「……是、是喔?」
螢自覺自己的表情有點抽蓄,她實在很不想去想像那五根蠢毛貼在岩壁上隨風擺動的樣子,啥鬼「七色採集師」啊。看看他一臉得意的蠢樣,真想直接把他在這樹下給埋了。真是太好了呢蠢毛,人家說偷木乃伊的人都會變成木乃伊,你這個來挖東西的就準備等人來挖吧。
總之還是換個話題吧。
「不過話說回來,小桂的手藝真的很好呢,我就算在餐廳也不見得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妳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太太!」
「啊,剛剛螢姊姊吃的那些東西都是哥哥做的喔。」
「就是說嘛,所以說蠢毛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太……咦?」
話說到一半,螢才驚覺她好像聽到了什麼十萬分之不可思議的事。她傻愣愣地眨了眨眼,看了看眼前的料理,看了看桂子,再看了看健太。
「不過我也有幫忙喔,跟哥哥一起做菜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呢。啊,這邊這個壽司是我包的喔,吃吧吃吧。」
嗯……這壽司跟其他料理比起來雖然稍嫌遜色了點,不過看起來也是夠美味了……不對啦喂。
妳說除了這個壽司以外,其他東西都是那蠢毛做的?螢以帶著這樣涵義的眼神看了看壽司,看了看其他料理,再看了看鈴村兄妹。一個滿心期待她享用自己包的壽司,一個則是老樣子一臉充滿著不知所謂自信的傻笑。螢抬頭望著天空,將思考逃避至頭頂上那片燦爛的粉紅色雲海裡。
啊……上頭飄下來的粉紅色雪片還真漂亮啊,讓我這白茫茫的腦袋增色不少呢。
……
啊。
我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啊!
螢突然笑了出來。
「哈哈哈,小桂妳真是的,我可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喔!」
「今天?」
桂子愣了一下,側頭翻了翻腦內的日曆,才恍然大悟地拍了個手。
「啊啊!螢姊姊妳是說那個啊!」
「對對對,就是那個嘛。好險好險,我差點就……」
「不是喔。」
「……咦?」
隨著桂子一聲無情的否定,螢只能再次傻楞地看著他們兄妹兩個。
「我說的是真的喔。」
「……」
「……」
沉默。
「……啊哈哈,別開玩笑了啦,這怎麼可……」
「嘖嘖嘖,螢螢啊,看清眼前的事實吧!再怎麼說,本大爺我可是人稱『七色料理……』嗯嘎!」
「你自己慢慢去當你那七彩繽紛的料理吧!」
螢,經不起面前殘酷的現實,抓起一個草苺大福就往健太嘴裡塞下去。小姐,這可是遷怒啊。雖然螢真的很不想承認這七色蠢材的多才多藝,但是她也覺得桂子並不是會這樣開她玩笑的人,所以就算不想承認也只能默認。
嗯……總之希望哥哥不要是我們家第一個被草苺大福噎死的人。桂子一邊苦笑地拍著健太的背一邊這樣想著。
「呼……真是好危險,差點就一口氣上不來了,螢螢妳的愛還真是激烈,想要餵我就直說嘛,也讓我有點被愛的心理準備啊,愛是不能一方通行的對不對?」
雖然健太在垂死邊緣還能說出這麼一連串見鬼的屁話讓螢不得不佩服他那逆向發展的腦,雖然那屁話內容讓螢全身不斷地顫抖,不過螢好歹還有自制之心,要是真害死了健太,那她今後肯定沒一頓好覺。況且在桂子面前也不能做得太過火,所以螢還是忍住了想對健太動手的念頭。
「不過真不愧是我做的大福呢,香Q柔嫩、甜淡適中,再加上新鮮草莓的酸甜滋味,果然是絕……喔嘎!」
那就再賞你一顆!
「好啦!東西也吃得差不多了,該是時候正式來進行『驚豔!挖遍滿開的櫻花樹下的傳說!』啦!」
「啊!哥哥,等等!」
就在帶來的東西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健太冷不防地背上傢伙站了起來,丟下這樣一句話之後,就頭也不回地衝進一旁的櫻花林裡去了。螢跟桂子因為健太一路上都還算安分,一時都忘了要提防,也就沒來得及反應了。
桂子看著健太跑去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隨即露出了個「真拿他沒辦法」的笑容。也罷,反正哥哥就是要這樣才像哥哥嘛。對桂子來說,健太大概一輩子都是個「真拿他沒辦法」的兄長吧。不過正如之前所說,就因為健太是個這樣子的人,才會讓桂子對他溺愛不已。所以說你一輩子嫁不出去也沒關係的喔,哥哥,桂子會一輩子照顧你的。
「不好意思,螢姊姊,我去把哥哥抓回來。」
「啊,我跟妳一起去吧。雖然我很不想管那蠢毛,可是放他到處作亂也很讓人不放心。」
螢邊說著,邊將吃剩的食物跟餐具收拾收拾,隨即拍拍衣服起身來到桂子身旁。幾片櫻花花瓣順勢從她身上落下,恰好掉在闔上了蓋子的便當盒上。
「嗯,那就麻煩螢姊姊囉。啊,不過這櫻花林這麼大,兩個人分頭找可能比較好。」
「嗯……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不過小桂妳一個人不要緊嗎?這裡沒什麼明確的路標,要是迷路就麻煩了。」
螢掏出手機看了看,一如所料,訊號零,看樣子就連想聯絡也沒辦法。
「沒問題,我對認路還算有自信,不會亂跑的。」
「是嗎?那好吧,我們就分兩邊沿著一定的方向走,等等再回這裡集合吧。」
最好是能把健太抓回來。兩人互相點了個頭,說好了各自要找的方向之後,就往那落櫻繽紛中尋找健太的身影去了。
當然,螢和桂子,包括先一步跑走的健太在內,都還不知道。
這片櫻花林裡,並不是只有他們三個人。
──櫻花林內,千年櫻下──
九十九家的兩名年輕女僕,優花與礼花,在主人們的賞花活動差不多告一個段落之後,取出了紙牌遊戲讓小主人們取樂,並告誡他們乖乖待在原地之後,便留下五個人自己來到了這棵號稱有一千年以上歷史的巨大櫻花樹下。
兩人首先對著櫻花樹下合了掌,優花取出她在上山之前從巫女那拿到的一個白色小瓶子,將裡面所裝的「神酒」倒了一部份在樹下的地面上,然後和礼花分著將剩下的酒給飲了盡。
接著,兩人再合了一次掌。
「請您們今年也要保祐那兩位。」
兩人異口同聲地,輕輕述說著以上的話語。然後就這樣低頭默禱著,直過了足足一分鐘時間,才緩緩抬起頭來。
礼花抬頭看著頂上密不見天的櫻蓋,語重心長地說道。
「好快呢……轉眼間,已經八年過去了。」
「是啊,想當初聽說忌日是今天的時候,還真讓人難以相信這不是個惡質的玩笑。」
「可是,這卻是如假包換的事實。」
「是事實呢……」
優花也和礼花一起,抬頭看著上方那片看起來比四周的櫻花都還要鮮紅的花兒們,片片落下,彷彿自心頭滴落的什麼一樣。兩人也不知是有意還無意,都自然而然地將視線避開了樹根的方向。
「……雖然我知道不該說這樣的話。」
安靜看著飄落的櫻花花瓣好一段時間,礼花突然這麼輕聲說道。
「我非常感謝他們,畢竟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我們現在也許就不會扶侍著揚羽跟奈落花了。」
優花看了看礼花稍感心虛的表情,不禁微微露出了苦笑。
「我也是啊。」
「姊姊也是?」
「是啊,並不是只有妳這樣想而已喔。所以又有什麼關係呢,事實就是事實,也沒有辦法挽救;感謝就是感謝,也不用在意理由。我們能好好照顧奈落花跟揚羽,讓兩個人過著幸福的生活,對他們不就是最好的回報嗎?若說是想為了自己心中的感情而贖罪,這也就足夠了啊。況且啊……」
優花這麼說著,收起苦笑的表情,改以真誠的笑容牽起了礼花的手,將額頭靠到了礼花的額頭上。
「就算不是最好的結果,要是沒有他們,奈落花和揚羽就不會有今天的幸福了。他們傾注了最大的愛情所留下來的這份幸福,我們不好好守著是不行的呢,對吧?」
「嗯……說得也是,的確是這樣呢。」
說著,兩人都輕聲笑了出來。緩緩飄落的鮮紅碎片不是心頭的芥蒂,而是更加正面的,有如榮耀一般的存在。
笑了一陣,感覺心裡也清爽多了。
結束了每年的例行公事,正當兩人覺得差不多該回主人們身邊的時候,礼花忽然注意到了某件事。
「姊姊,有人來了。」
「哎呀,真糟糕,沒想到今天竟然會有人來,真是太大意了。看樣子以後不應該因為我們人在這裡就鬆懈了對結界的維持。」
「好像朝著這裡過來了呢,怎麼辦?」
兩人一同瞇起眼睛,看向一旁的櫻花林內。一個嬌小的身影走過一棵棵櫻花樹底下,正慢慢向著巨大櫻樹所在的地方前進。不過,她似乎還沒有注意到這個地方的樣子。
「看她東張西望地好像在找什麼東西……雖然她能走到這裡來表示驅人結界並沒有發揮功用,不過這櫻花林本來就很容易迷路的呢。我想也不能丟著不管。」
「也對。真難得在這邊遇到其他的人,我也想看看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兩姐妹這麼說著,點了點頭,便決定待在樹下等待對方的到來。反正,如果對方其實已經注意到她們兩個的話,匆忙離去只是造成別人的懷疑,況且因為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待在這裡掌握狀況也比較保險。
至於那個重要的來訪者……
「真是的,哥哥到底跑哪去了呢?」
和螢分頭在廣大的櫻花林中尋找了一段時間,桂子仍然不見健太的蹤影。雖然因為健太的方向感詭異地好,應該是不用擔心他在這裡面迷路,不過一旦見不到人,心裡還是會有些不安。
主要是桂子自己。
離開賞花的地點走了好一段路,就在桂子覺得差不多該折回去的時候,她突然注意到了眼前的景色似乎和目前為止有著明顯的不同。
具體來說,前方不遠處有一塊空間似乎比剛剛所經過的任何地方都還要來得開闊了多。
那裡是哪裡呢?桂子禁不起心中的好奇心,繼續舉步往前走去。
然後,當她發現出現在眼前的是什麼東西之後,也不由得張大了嘴巴,驚訝地抬頭仰望那從沒見過的高大物體。
是一棵樹高十數公尺以上的巨大櫻樹。桂子,無意間來到了長著千年巨櫻的小廣場上。
就這樣呆楞地望著高大壯麗的櫻花樹一陣子,桂子這才發現在那棵大樹底下有著兩個陌生的人影。而對方好像早就注意到這邊的樣子,輕輕向桂子招了招手,邀她前往樹底下去。
桂子雖然因為沒想到除了自己跟健太還有螢以外還有別的人在而小小嚇到了一下,不過稍微考慮過後,她還是決定應對方的邀。反正可以順便問問健太的行蹤。
不過當她走近樹下的時候,她還是愣到了。
「啊,女僕小姐?」
沒錯,在她面前的,正是兩個將職業服裝穿得整整齊齊的專業女僕。仔細一看,兩個女僕有著一張相同的臉,桂子才想起鎮上有著這麼一對還算有名的雙胞胎女僕。不過也許是因為時機不合吧,桂子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們的本尊。當然,她也不知道女僕的主人究竟是誰。
反正這些都不重要。
「妳好,可愛的小妹妹。」
「妳也是來賞花的嗎?自己一個人?」
「啊,是的。我是來賞花的,不過不是自己一個人,我跟我哥哥還有他的朋友三個人一起。」
被對方的裝扮吸引了視線的桂子趕緊這麼回著。
「是這樣啊,不過,真虧你們可以找到這個地方來耶,這個地方在鎮上也沒幾個人知道呢。」
「該不會,你們以前就常來嗎?」
桂子搖了搖頭。
「沒有,我們今天第一次來。這裡真的很不好找呢,雖然有地圖,我們還是花了好多時間呢。」
地圖?聽到這個意外的單字,優花跟礼花對看了一眼,都不由得在意起了某件事。
有地圖就表示,是有人刻意要讓他們過來的囉?對底會是誰?因為什麼理由?
兩人一邊在腦內的名單中過濾著可能的人物跟其理由,一邊不露言表地繼續和桂子的對話。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兩位有沒有看見我哥哥?嗯……他身高大概一百五十多,頭上有五根特別翹的頭髮。」
「我們從幾分鐘前就在這裡了,可是都沒看到任何人影呢……抱歉喔。」
「哪、哪裡,請不要在意。」
因為女僕一句意外的道歉,桂子趕忙搖了搖頭。看樣子,健太並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也是啦,要是健太來了的話,他一定會因為眼前這棵巨大異常的櫻花樹而興奮不已的。這種情況下,也很難想像他會再跑到別的地方去,反而可能就這樣在樹下開挖了。以這點來說,桂子還真是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裡竟然有一棵這麼大的櫻花樹,還真是嚇到我了呢。我聽別人說高中校園裡有棵櫻花樹是鎮上最大的,不過我還沒看過,不知道跟這棵樹比起來怎麼樣。」
「高中那顆櫻花樹才不過上百年歷史,跟這棵千年櫻完全不能比呢。」
「嘿──是這樣子的啊。」
桂子這麼感歎著,抬頭看了看這顆號稱千年的古老櫻樹。在得知了其歷史之悠久之後,總覺得多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不過到底是怎麼個不可思議法,桂子也說不上來。
「難得在這裡碰到,或許也算是一種緣份。就稍微來聊聊吧?」
「哈啊……聊聊,是嗎?」
「是啊。小妹妹,妳覺得這顆櫻花樹如何呢?」
優花這麼說著,將左手掌輕輕貼到那粗獷的樹幹上,彷彿像是要從中汲取些什麼一樣。桂子跟著優花的視線轉頭看了看千年櫻,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開口說道。
「我覺得這是一棵很特別的樹呢,並不是只有因為牠長得巨大,除此之外,似乎還有某種特別的感覺……而且,牠的花瓣比旁邊其它櫻花的花瓣都還要來得紅呢。」
「因為這是一棵歷史悠久的樹啦。世間萬物,經歷過長久的歲月之後,自然會累積一些特別的東西。」
接著礼花一句本身就很不可思議的解釋,優花也繼續說道。
「這裡的櫻花樹啊,是一種叫做彼岸櫻的品種,而這棵活了一千年以上的彼岸,又特別被稱之為『送行櫻』、『送行大人』,可以說是這片山域的山神喔。就連四週這片廣大的櫻花林,其實也都是後來為了保護這棵櫻花樹才刻意栽種的呢。」
「嘿──這棵櫻花樹還真了不起呢。」
「而且還有人說啊,長眠於『送行大人』根下的死者,都會受到祂的庇祐,可以安心前往彼岸,得到永遠的安詳呢。」
「……埋在樹底下嗎!」
聽著兩人妳一言我一語的說明,桂子不禁驚呼了起來。她原本以為健太口中所說的「櫻花樹下」云云只不過是一般的謠傳,卻沒想到在這裡竟然還有這麼樣的一個典故。
不過,相對於她的訝異,兩個女僕只是輕輕笑了笑。
「哎呀,那只不過是傳說嘛,並不代表真的有人被埋在這樹下啊。」
「說……得也是呢。不過仔細想想,如果真的都只是普通的謠傳的話,這話題好像也太普遍了一點。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相信這種事呢?」
「嗯……對日本人來說,櫻花的美就像外國的月亮一樣,具有讓人發狂的魅力呢。我想應該是因為這樣,所以有關櫻花的種種不可思議傳聞,才會那麼容易被日本人接受吧。就像『櫻花樹下』這篇小說裡面所寫的,『櫻花之所以那麼美麗,一定是有什麼驚為人知的原因』。不正是這樣嗎?」
礼花回答著桂子的疑問,露出了開心的表情。姑且不論實際理由為何,這實在是一種非常有趣的看法。有時候,過於美好的事物,反而會引來膽小的人們的不安與猜忌。正因為人的這種矛盾心理,這個世界才會有這麼多有趣的東西。
桂子聽著礼花的話,儘可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加以理解了之後,再抬頭看了看身旁這顆「特別」的櫻花樹。
如果天地萬物的思念會在經年累月間累積在某些事物上的話,那麼這棵歷經了一千多年時光的古樹,上頭是否也有著無法計數的思念存在呢?
也許,那股不可思議的感覺就是來自於此吧。聽過了兩個女僕所說的話之後,桂子不經意地這麼想著。
「不過,妳剛剛說這棵櫻花樹的花,顏色要比其他的櫻花樹來得深吧?」
「咦?啊,嗯,是啊。」
因為不知道女僕為何會突然提起這樣子的一件事,桂子只有反應遲鈍地點了個頭回應。
「至少在八年以前,這棵櫻花樹的顏色,也還沒有深到這種程度的呢。」
「……咦?」
本來不是這種顏色?
那麼八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
……
桂子試著去想像了一下那個理由,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放棄去找出答案。
今天聽到的一些話,還是不要太過認真的好。有了剛剛跟螢交談的經驗,讓桂子這麼在心裡決定著。
然後,她也才想到差不多該回原本賞花的地方跟螢會合了。結果到頭來桂子還是沒找到健太的人,希望螢那邊會有好消息。
「那麼,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朋友還在等我。」
桂子這麼說著,彎身向兩個女僕行了個禮。
「是嗎?那就再見囉,很高興見到妳。我們從來沒有在這裡碰過其他的人,聊得還挺開心的。」
「今天『天氣』不錯呢,只要直直走應該就可以回到妳過來的地方。啊,對了,雖然很不好意思,不過有關這個地方的事……」
「我知道,我也聽巫女姊姊說過這裡是很重要的地方,我不會和別人說的。哥哥跟朋友那邊我也會請他們保密。」
「是嗎?那真是幫了我們大忙。」
「慢走,路上小心。」
礼花跟優花說著,笑笑地對著桂子揮了揮手。桂子也笑著舉起手回應,然後便轉身往來的方向跑回去了。總之,今天在這裡拍的照片就當作三個人的秘密回憶吧,只要不說出是在這裡拍的,留個一兩張照片應該是無傷大雅。
想到這裡,桂子才想起她不但沒有跟那兩個人做過自我介紹,也沒有問過兩人的名字。於是她趕緊回過了頭,改而向兩人問道。
「那個,我叫做鈴村桂子!可以請問妳們兩位的名字嗎?」
「名字?」
聽桂子這樣問道,優花側了一下頭,隨即露出了一個惡作劇的笑容。
「我們啊,是櫻花樹的妖精喔。」
「妖精姊姊?」
「沒錯。」
看桂子如此率直地回答,優花不禁吃吃地笑著。
「如果有緣的話,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的。不過,今天的事,妳就先當作是一場夢吧。這個樣子,比較浪漫不是嗎?」
「……嗯!我知道了,那就再見囉妖精姊姊,謝謝妳們告訴我許許多多的事!」
「不用客氣,因為我們是妖精啊。再見囉,希望改天還有機會見面。」
礼花配合著優花的玩笑話這麼說著,兩人一起揮手目送桂子充滿精神的背影。
櫻花的妖精嗎?在今天這種日子,就當作是這樣或許也不錯吧。在夢中的一棵特別的櫻花樹下所碰上的妖精,的確是非常地浪漫。
再怎麼說,都比想像兩個人穿著那身女僕裝翻山越嶺的樣子要來得美妙多了。
雖然那也實在是一件令人佩服的事啦。
桂子就這樣,一邊想著以上這些事情,一邊露出開心的表情回到賞花的地點去了。
把遇上兩位漂亮的妖精姊姊的事當作一場夢,收藏在自己的心底。
後日談。
賞花當天,從意外遇上的小女孩那得知有人刻意釋放情報引導人前往神社山上那片櫻花林的女僕們,很快就鎖定了幾個對象進行確認。
而且還非常剛好地,竟然第一個就給她們猜中了。
「咦?師傅妳們那天也有上山去啊?嗚哇……沒想到會這麼巧。我不過是想給那傢伙一個愚人節禮物的說。」
「小泉,這樣不行啦,雖然我們相信妳做事都有拿捏,可是有關這方面的事至少也要跟我們知會一下啊。要是真的讓人在那個地方到處亂挖的話,會困擾的可不是只有我們而已呢。」
「啊哈哈,抱歉抱歉,因為是臨時想到的計畫,那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我就跑去他家郵筒『喀咚』,回家之後就睡死了。等我醒來也忘了要通知師傅妳們,真的很對不起!」
看著對方雙手合十低頭道歉的樣子,原本皺著眉頭的女僕也只能輕輕嘆了口氣。
「還好是沒發生什麼事……總之下次要做這種事情之前,一定要先跟我們或其他前輩們商量喔。」
「放心放心,我不會再忘了。而且我只告訴他櫻花樹下有屍體的傳聞跟怎麼到那片櫻花林而已,一些情報還是故意給錯的,不用擔心會動到重要的東西啦。」
畢竟是愚人節嘛,怎麼能夠假戲真做呢?看著她愉快的笑容,兩個女僕也只能跟著她苦笑了。
「雖然不能算是補償,不過就送師傅們一個禮物吧。如果哪天碰上一個頭上有五根毛的男生的話可以不用客氣沒關係,我可以擔保他的人身自由權。」
聽她這麼自信滿滿地說著,兩名女僕不禁對看了一眼。
「頭上五根毛的男生?」
「是說那孩子的哥哥?」
總之,看樣子是有個新的玩具可以享樂了。雖然這玩具還沒送到她們手中。
「那,我今天就先告辭了,家裡還有一堆春假期間要做完的研究主題在等著我。師傅,謝謝招待。」
「不客氣。研究加油喔。話說回來,妳知道『櫻花的花瓣為什麼會是紅色的』嗎?」
「咦?」
客人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維持著半彎腰的姿勢愣在那邊。什麼?怎麼現在才在提這個以前已經講到爛的問題?
她以不解的眼神看了看問她問題的人,對方微笑著喝了口上頭灑了幾枚櫻花花瓣的紅茶,和另外一個人一人一句地緩緩說道。
──櫻的花瓣之所以會染上「紅」的顏色,據說……
──都是因為櫻花樹底下埋了「滿滿的愛」的關係喔。
<Continue to the main story>
註一:「肢體」、「姿態」、「四對」在日文裡都和「屍體」一樣發「SHITAI」的音。
註二:「櫻前線」是日本氣象局用來預報全國各地櫻花開放狀況的一個系統,由於用來當做基準的只有其中一個品種的櫻花,所以不同品種櫻花的盛開期將會跟預報有所誤差。
後記:
又是一篇拖了很久的特別篇,是說至少有先在四月一日當天墊文了,所以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有對到日期,啊哈。這次的主題大概兩個,一是賞花,還有一個就是直到最後都沒明講的「愚人節」,內容則大致分成「矮五賞花篇」、「挖屍體篇」、「螺旋莊動亂篇」三個部份。至於文字數就別提了,我也不知道一個號稱番外篇的東西為什麼可以搞成這樣,大家就耐心點看吧。啥?你說會翻到這邊的大多都是已經看完的?唉那不就好了嗎,有什麼好計較的。我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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